黑紫色的巨像再次拔地而起,暗潮如泄洪般从溟神夜的胸口处涌出,近在咫尺的司夜被瞬间吞噬。
她的思绪很混乱,她不知道自己是谁,一直以来最亲近的人是溟神夜,在他的身边自己不用为了身世而感到恐惧。可这一切在今天、在这一瞬间崩塌了,他变得陌生,变得令人恐惧,她在这个世界的依靠消失了。
灾祸侵蚀的痛楚来得很慢,慢得无法让她从混乱里抽离出来,而当她清醒过来时,她的眼前只剩一片漆黑。
黑得那么熟悉。
她的身躯一点点瓦解,但有什么东西正变得越来越清晰,她从未像这一刻这么清晰地感受着自己的存在。一点光亮从她的意识之底浮现,而后一点点放大,直至占据了她的整个神识空间。
那是一团火,一团透明的火。
……
“原来是这样啊。”泰坦看着漫天的黑泥,神威和天威已经握在手中,“我们竟然一直养着灾祸的源头吗……”
“他是源头没错,但也是解决这一切的希望。”百勒斯说道。
“就当是这样吧,现在怎么办?”
“我们都解决不了泄漏的灾祸,唯一的希望只有等她觉醒。”百勒斯摇了摇头,“想办法控制住吧。”
“好。”泰坦点了点头,漆黑的重甲覆盖了他的全身,象征着万法神位的巨像拔地而起,巨斧神威亮起耀眼的光芒。他高高跃起悬停在空中,众神的怒火宣泄在这一斧之上,来自法则的伟力和击碎一切法则的伟力同时爆发。
神具——神威·破天。
无形的浪潮化作利刃咆哮而去,在这不详的黑潮面前却无从施力,仅仅是接触就瞬间化为乌有,而黑潮的侵蚀在这一斧下震了几震,竟是被止住了。随即降下的是天空尽头的伟力,恐怖的压迫力无差别地降临在每一个人身上,而随着巨锤天威的砸落,天穹下坠。
神具——天威·裂地。
黑潮被砸得粉碎四散,嘹亮的圣歌在此时响起,属于祝福域的权能降临在此,整个世界仿佛变成了一座无边的教堂。
“圣天。”百勒斯举起世界神杖,数不清的金色法阵在天穹之上堆叠,宁静祥和的伟力重重降下,却令人感到恐惧。
神具永恒于此刻降临,整个世界陷入停滞,唯有层层叠叠的法阵还在运转。某种引力将四散而去的黑泥拉向法阵中央,而后一只半透明的金色巨手从天而降,将所有涌出的黑泥全部禁锢。
“星垣之末!”随着世界神杖挥下,众人眼前的世界被一片金色的废墟取代,天空中的法阵在大地上延伸直至尽头。
“华光之初!”铺开的所有法阵同时散发出耀眼的白光,整个世界如同齿轮般转动了起来,散落的废墟重新构筑,一颗被无数羽翼包裹着的巨蛋雕像出现在空中。
百勒斯缓步上前,伸手触摸雕像,而后和雕像一同被法阵降下的光束吞没。
“元素归位。”在光束中央,一道庄严的声音开口说道。
“吞噬。”整个世界的水瞬间干涸。
“净化。”所有火焰瞬间熄灭,整个世界变得再无一丝温度。
“镇压。”山岳和大地瞬间崩塌。
“掠夺。”空气不再流动。
“侵蚀。”光亮消失不见。
“隐匿。”刚刚陷入黑暗的世界变得再无色彩。
“消抹。”时间停止流动。
“容许。”架构世界的框架坍塌。
构筑世界的所有概念全部崩塌,所有人都再无任何知觉,但他们的意识之中却凭空出现了一位背生万千羽翼,以杖为剑的轮廓。一束光亮重新出现在众人的视野之中,而后无限横向延伸。
神具——祈愿之虚光。
整个祝福域的力量倾泻于此,黑潮在这一线之下全部消失,整个世界在圣歌之下迎来净化,释放这一击的百勒斯迅速卸下了所有华光,失控坠落。泰坦接住了坠落的百勒斯,而耗尽了全部祝福域之力的他已经陷入沉睡,变回了弥赛亚。
弥赛亚昏迷使得永恒无法继续维持,溟神夜胸口的漩涡瞬间泄洪,刚刚被清除干净的黑潮又再次降临。而这一次,一道白色的身影拦在了它面前。
月神璃静立于天地之间,腰间的双刀缓缓出鞘,他的气息迅速消散,取而代之的是磅礴的剑意。“斩”之意念突破临界达到外法,月神璃的存在与他的佩刀彻底相融,他没有做出斩击的动作,只是无形的剑域在无限延伸。云层全部散去,展露出纯净无暇的天空,而涌出的黑潮则被尽数绞碎,化为乌有。
苍煌流奥义——极诣·永恒之苍。
作为剑之神的月神璃不被允许掌握任何咒术,而这一奥义则是他千万年以来的磨炼与钻研的至高结晶,专用于应对咒术,并且凌驾于所有咒术之上的剑之极致。
……
在一片无边的虚无之中,司夜呆滞着一动不动,黑潮穿过她的身躯,无法对她造成任何影响。
她的眼中倒映着不存在的画面,那是她和他相处的朝夕。
“你为什么要让我诞生?”面无表情的女人微微仰头,看着面前那个宏伟的存在。
“这个世界上能杀了我的,就只有你了。”面容俊美的男人直视着她的眼睛,平静地说道。
“我们相伴这么多年,你给了我这么多,让我空虚的躯壳变得充实,让我爱上你,是为了让我杀了你?”女人的表情微微扭曲,她的眼中蕴含着愤怒和不解,流出的却是泪水。
“你和我同源,应该很清楚我处于一个什么样的状态。”男人无奈叹息。
“我源自虚无,我和这个世界唯一的联系就只有你,我不在乎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如果你真的崩溃了,我就和你一起死。”她抓住他的衣领,将自己的眼睛抵到他的眼前。
“我察觉到神位动摇之后,向虚无祈愿降下一个能终结我的神,那个神就是你。”他毫无动摇,“我也在等,等待其他的可能性,可杀死我就是你的使命,一旦我的权能达到临界值,不管你愿不愿意,对我抱有怎样的情感,你都必须这么做。”
“一定要对我这么残酷吗?”
“……”
“你对我又是什么样的感情呢,尊贵的造物主?”她的双手止不住地颤抖,情绪濒临崩溃,“哪怕只有一点也好,你爱着我吗?”
“不。”他斩钉截铁地说道。
“我不会承认的。”她倔强地摇了摇头。
……
“你会怎么做呢?”
司夜惊诧地抬头,刚刚出现在画面中的、身穿华丽黑色长裙的自己就站在她的面前。
“你……曾经是怎么做的?”她有些呆滞地问道。
“很遗憾,我没能说服他,但是我选择遵从自己的内心。”来自过去,或者说另一个可能性的司夜笑了笑,“我永远爱着他,也永远不可能杀了他,谁都不能让我服从命运,哪怕是他。”
“如果我能像你一样坚定就好了。”
“傻瓜,我们是同一个司夜啊。”
“所以……我也能和你一样任性吗?”
“当然了,我们可是高贵的虚无之神,谁都不能左右我们的决定。”
“我想救他。”
“嗯。”另一个司夜展开双臂拥抱了她,两团透明的火焰相融,勾勒出模糊的利刃轮廓。“让溟神夜看看我们的决心。”
……
永恒之苍仍在运转,黑潮只要涌出一点就会被彻底绞碎,可月神璃总会有衰竭的时候,而黑潮不会。
“没意义的。”冷冽的女声在月神璃身旁响起,这声音听了这么多年,他不用看都知道是谁,可她散发出的气息却和以往截然不同。
“我当然知道,可我只能这么做。”月神璃说道。
“让我来吧。”司夜说道。
“你有办法吗?”月神璃转头看着她,映入眼帘的是手握双刃,身后伫立着千丈半透明巨像的司夜。
“当然。”司夜踏空前行,她面带微笑,双手握着匕首指向溟神夜身后的巨像,“我是为他而生的。”
虚无的黑光一闪而过,有什么东西刺向了象征着灾祸神位的巨像,而本该无法触碰也不会毁坏的神位灵像竟然瞬间遍布裂痕,从顶端一点点坍塌。
神具——破灭一瞬。
这是源自虚无的至上权能,作为虚空制作的用于毁灭造物主的兵器,司夜从虚空那里得到了这一能力。破灭一瞬锁定目标后必定命中,而被击中的目标则会无视一切权能和规则的保护,直接回归虚无。
而发动这一神具需要付出的代价则是……司夜自身。
她一点点降落、一点点走到溟神夜面前,然后彻底脱力,倒在了他的怀里,就像她来到这个世界的那天一样。而不同的是,今天他没有接住她。
黑潮不再涌出,溟神夜被司夜的重量带着倒在了地上,两人依偎着、和世界一同渐渐陷入沉寂,神位灵像的碎片盖在他们身上,妄图留住这一瞬间。
“我永远不会完成我的使命的,溟神夜。”司夜用尽最后的力量伸手抚摸着溟神夜的脸颊,她从未觉得自己离他这么近,又这么远。
“可是……我好舍不得你啊。”
透明的火焰苟延残喘地燃烧着,司夜的双眸一点点失去光彩,她的存在从未如此清晰地出现在众人的感知当中,就像燃尽自己的恒星,倔强地散发着最后的热量,如此炙热、如此璀璨。
溟神夜的意识一点点回归,他只觉得浑身剧痛,使不上哪怕一点点的力气,浑浊的神识徒劳地感知着离他最近的存在,感受着她如烟花般绽放,又灰烬般飘散。他从未如此急切,混乱的思绪辨别不出这个存在是谁,他只知道什么东西要离他而去了,是很重要的东西,是不能割舍的东西。
溟神夜竭尽全力想要伸手,可是全身都不听使唤,他想运转权能,可是自己体内空无一物。他歇斯底里地吼叫着,可这一切只存在于意识中,他连自己的身体都无法驱使,连歇斯底里都无法成为现实。
随着神位灵像彻底的坍塌,世界归于寂静,众神沉默地看着这一幕,无法言语。
就在火焰燃尽的瞬间,幽蓝的弦月无声地升起,取代了那团火焰原本的位置,司夜的意识突然变得清晰,她的五感全部回归,可是莫名觉得口干舌燥。她的记忆变得十分混乱,她本能地想要抓住那些记忆,可思绪一旦触碰,回忆就尽数消散。某根弦断掉了,她的心中空了一块,可她对此毫无知觉,只是意识又一点点远去,直至陷入沉睡。
溟神夜只觉得突然有种莫名的安心感,他说不上来是什么,可这足以抚平先前的慌乱,随之而来的是无边的困倦。
“现在怎么办?”月神璃看向泰坦。
“我也无法下定论,我先带他们回去吧。”泰坦叹了口气,他伸手放出咒力,无形的力量托住了沉睡的司夜和溟神夜,另一只手将同样失去意识的弥赛亚扛在肩上,转身迈步而去。
“我能去看他们吗?”月神璃追上去几步。
“当然可以。”
远处的尼德霍格沉默地看着这一切,他只觉得无所适从,自己遵从神位的指引所做的这一切,似乎让所有人都陷入了悲伤。他引以为傲的职责和力量似乎终于搞砸了一切。
……
造物主最后看了一眼这沉闷的画面,转身走向自己的御座。他抚摸着她留下的余温,而这一切在此刻终于消散殆尽,连同她的存在本身。
“我没有说谎,司夜,我不爱你。”造物主叹息,“所以这件事,就交给另一个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