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小满瘫软在靠椅里，他的意识正在坠入数字渊薮，视网膜残留的霓虹余烬扭曲成了两道狭长余火。

　　不同于识海的数据形式，“金蔷薇学院”防火墙不是海潮般的代码汪洋，在数字身躯的视野里，更像是液态青铜浇筑的爻变——六十四卦悬浮于赛博深渊，每道卦象都在吞吐着萤火般的甲骨文字，斑驳掉落的的磷粉，是在‘天元’里失传千年的十六万种变数。

　　青铜海深处，游动着机械文鳐——鱼鳍划开数据流时泛起幽诡波纹，鳃部翕张间喷涌出素数洪流，充满真实的铜锈味道。

　　“别碰那些绿色的浪，那是古五丰用占卜龟甲裂纹训练的递归算法，陷进去的滋味可不好受…”

　　警告从商小满的神经接口渗进来，声音的主人正躺在‘天元’某处的沙滩上，遮阳伞下，是一个身材结实的中年男人，饱满的额头没有一丝瑕疵，夸张的墨镜遮住了三分之一的脸面，浑身上下只穿了一条不伦不类的花色短裤：

　　“老大，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你以为古五丰构建这道防火墙的底层代码是从哪来的，这都是‘凌霄’里投资人的手笔，光靠他自己怎么可能和白色皇帝僵持几百年。”

　　想到进入数字空间之前，街道上爆开的一道道爬满灰鳞的肉色节肢状‘异物’，商小满心里的阴霾又加重了几分——

　　“那些到底是什么东西，你说实话！”

　　那道声音似有不满：

　　“小子，别忘了……”

　　“你想捏死我比捏死蚂蚁都容易……”

　　“知道就好，拿了东西我会想办法把你弄出来的，你知道失手的代价。”

　　商小满悻悻道，“现在不用你动手我都快没命了！”

　　“没那么悲观——你拿到金蔷薇里的部分遗骸，我也好向上面交代。”

　　“可是——这完全没机会……”

　　商小满的神经突触突然触到青铜数字海域深处的记忆珊瑚，那是一座以‘天元’古数术经典为底层代码的卦变剧场：

　　观众席上是曾经被吞噬的黑客们意识，它们也许来自阿罗海城邦、大星野或者抵抗军的大本营‘冬城’，不管生前如何，此刻这些‘游魂’正在青铜锈斑里轮回——它们被拆解成了无数种卦象变体，像一具具牵线傀儡，在【连山】塑造的卦变剧场里永世公演。

　　“古数术我一知半解，连门都进不去。”

　　“不学无术，可惜了我给你的【白泽】。我能做的也有限，如果这里没机会，只能想办法闯进去硬抢了。”

　　商小满小心翼翼往深渊游去，身侧某个戴机械傩面的黑客残骸正被青铜溶液重塑，脊椎生长出卦爻形状的神经树突。

　　黑客的意识被困在“雷风恒“变“火山旅“的刹那，机械义眼不断重播着被青铜爵灌顶的记忆——那是一段古五丰焚烧数据母盘的场景，也许这是他生前在这里唯一的收获。

　　某位女性黑客的脑机接口开出青铜曼陀罗，每片花瓣都是变形的卦象符号。她重复演绎着“水火未济“转“火雷噬嗑“的悲剧：每当破解进度达到50%，机械文鳐就会从数据流里跃出，把她刚成型的意识体撕成几百份甲骨文碎片。

　　商小满甚至不敢再多看几眼，同样没有脑机接口的他，没办法承受更多的冗余污染。

　　铜绿爬满观众坐席——商小满认得那是不计其数的意识锚定器，扶手上的饕餮纹正在缓慢吞咽入侵者的生物电……

　　一些入侵者的意识已与青铜锈共生，躯干镶嵌着古老的卦变齿轮。他们的左胸腔内，青铜心脏正在泵送着量子算力。

　　商小满意识到这些入侵者遗留的残片一直在演绎某种特殊规律——每当数据渊薮深处【洛神赋图】中的宓妃抬手抚鬓时，所有卦象就会集体跃迁到“泽火革“卦，他隐隐觉得其中含有某种致命的隐喻，那些看似随机飘散的青铜锈粉——

　　注视未过3秒，锈粉就在商小满意识体视网膜上重生为一组为他量身制作的专属卦象，这些卦象正在把他拖入自身记忆编织的牢笼中——他数字身躯的太阳穴处，已开始结晶，但下一刻又被凭空而生的银白光晖覆盖，恢复如初。

　　有惊无险——商小满暗自庆幸，对方虽已作出保他性命的承诺，但以以往几次事件的经验来看，这种事完全视对方心情好坏而定……

　　终于穿过这座囚禁黑客意志的剧院，二十八宿星图铺成的二层防火墙就扑入眼帘，仔细分辨，每颗星辰都是运转中的赤铜色浑天仪，亢金龙星座突然坍缩，箕水豹星官迸溅出带有磁性的水银，一时间铺天盖地。

　　商小满的意识体开始碳化，周天星斗的星芒里酝酿着致命的数据原浆，而这里仅仅只是第二重。

　　“看来这条路是行不通了……”

　　耳边传来那人的一声喟叹，灵魂仿佛被撕扯成碎屑的商小满坠回现实——公寓窗外，传来街道上行人的杂乱惊呼和作战厅警备部刺耳的警报。

　　猩红的肉芽在街道尽处疯狂涌动，空中崩坏的线管里，现在看来也十分可怖，原本灿然的红铜已经被鲜红的神经脉络箍绕，似乎隐隐有肌肉和骨骼隆起——公共网络的异变怎么会对现实造成这种程度的侵蚀？

　　商小满百思不得其解，本以为是一趟没什么风险的‘收货’之旅，现在看来，自己卷入的风波要比想象的还要险恶。虽说现在的大老板对新加入的‘骡子’还算不错，可他深知——老大这种居中联络者，一旦涉及自身信息安全，就会毫不犹豫放弃‘骡子’的性命，再伺机回收天授印。在某些‘凌霄’上位者的眼里，‘骡子’的天授印价值，要远远高于‘骡子’本身。

　　思绪纷飞之际，他听到窗外传来一声短促的惨叫，循声看去，明珠塔下的雨幕里，一个穿着作战部制服、干部模样的中年人正仰天栽倒，他的眼眶里爬出细密肉芽，里面裹着一个亮晶晶的芯片……

　　巴力设在他身上的屏蔽禁制已经被老大解除，【天通果】获得的一点信息：

　　【秘藏·深红之钢（变异）】

　　“初代孔雀王发现的炼金造物，现已被古五丰污染，只有流淌着孔雀王血液的后裔才能将其重新提纯……”

　　“难道说——”商小满看了眼闪着金属色泽的芯片，一下子意识到了什么。

　　他推开门，就看见布玉檀站在灯光温暖的过道里，女人临窗靠着，正侧头看向混乱的街道，鸭舌帽下，面部的线条精致灵巧，如瀑的长发盖住大半个侧身。

　　“你要去哪儿？白月棠不见了——”

　　女人回过头，露出袖子里黑洞洞的枪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