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上郡丞取来的舆图，赵寿上了马车，微眯双眼靠在凭几上：或许这就是王师叫我敛权的原因。
相比于制衡四方，分配集于一我身的权力显得更为容易。一方面将其手中的权力再分配更能替公子收买人心；另一方面自己亦是有求于公子，定然也会乖乖的双手奉上，更能彰显公子威德。
王师真是好谋划啊！
若是我赵氏能立足中枢，这又算得了什么；可若是我赵氏依旧无法如意，这失去的又该如何补偿？
赵寿他自己不知道，也不知道远在咸阳氵皂水河畔的王绾是否早有算计。
驿站与赵府之间虽分在肤施南北两旁，但有木轨驰道相连，只需半刻时间便抵至公子所在。
被雍巫接引进屋的赵寿目光率先便被坐在公子左手的向疾所吸引，接下来才是来自公子抱歉，“赵郡守，恕我无法远迎。”
“公子多礼了。”
赵寿一边回礼，一边心里有了些许猜测：看来今日有人向公子举荐向疾，不然的话右席又怎会空置。结合昨日的接风宴，他心中有了眉目。
在雍巫的服侍下，郡守来到公子的右手席位安坐下来，这便是之前王离所待的位子。
雍巫取出存于盒中的舆图，将其展开在公子面前：肤施处于三山鼎峙，二水交汇之处，地理条件也算优渥，但往外发展也比较困难，毕竟沟壑纵横的黄土高原便是天然的阻碍。
扶苏稍微打量了一下，便直奔主题，“不知郡守对我在阳周所施梯田之法有何看法？”
“垦荒于山，前所未闻，成则能开良田无数，实乃大功。”
赵寿不啬赞美。
“那为何郡守不再肤施效法？”
看来公子是来问过的。
赵寿将手搭在下巴，思索再三后，才回道：“公子此法确能垦田无数，不过具体如何还得看来年春种秋收之后方可效行。”
扶苏不解，“我尝问农家大家，皆以为可行，为何郡守还如此保守？”
“非臣保守，而在黔首。”
赵寿淡然一笑，解释道：“黔首惜力，未见其效，又如何舍力？”
百姓可不是傻子，很多人都未踏足肤施境外半步，对远在阳周的梯田也是持观望态度，不是官府一声令下就会真的拼力开垦山野。况且肤施周围地力也算肥沃，薄田三分也能勉强糊口，犯不着去干那些未见着实情的事。
扶苏这才恍然，他还以为秦朝奖励耕战，以百姓对土地的积极性必然会对开垦梯田趋之若鹜，没想到现实却是如此。
“那为何阳周能成？”
扶苏还是有些疑惑。
赵寿眸中精光一闪，竟反问：“难道蒙公未曾告知公子？”
“我只知阳周乃新置之县，百废待兴，故朝气蓬勃，黔首奋力而不惜身。”
“是也不是。”
赵寿抚下胡须，“阳周县民不少可是行伍中人，有爵在身，故为宅地而献力。”
原来如此，司马逪所言的蒙恬使边军屯田助民得利是指这个，想来阳周县便是蒙恬用来分配获爵者宅地的地方，怪不得连县长也是退役伍长所举。
“不过阳周既为蒙公政绩，亦是蒙公污绩。”
赵寿有意提醒公子，同时心中另有打算。
“哦？还请赵伯教之。”
郡守露出笑容：这时候知道称伯了。
“官职，所以任贤也；爵禄，所以赏功也。”
这是摘自《韩非子·难二》的一段话，也表明了秦朝官爵分离的政治制度，即文官治国，授爵者则只需要收获属于他们来自土地的经济利益即可。
而阳周的县级官职授予却违背了这个原则，让授爵者登上了政治舞台，成为了地方的管理者。
这里面蒙恬可是出力不少，日后若是被人提起，难免会成为攻击的缺口。
“所以，赵伯的建议是......”
“不如委屈一下向县令，屈尊做一下阳周的县长。”
赵寿自知若是公子强行分权，不如早做打算，将自己可能的政敌向疾踢出上郡核心圈。
当然这也委屈不了向疾太多，阳周新兴之地，几乎已经成为公子的基本盘，平迁过去依旧在公子的视野范围之内。不过，就是不知阳周县长司马逪在公子心中的地位如何了。
扶苏并未自己做决定，将目光转向向疾，“不知县令意下如何？”
向疾看得明白。
若是自己愿意，公子便会成人之美，然后考虑司马逪的安置问题，毕竟他也算是自己人，不能让老人寒了心。若是自己不愿意，公子也有了理由回绝郡守好意，其中隐患则另寻他法掩盖。
向疾仓促之间不知如何开口，好在公子的一句话点醒了他。
“县令无需今日做决定，回去与杨氏好好思量也不迟。”
公子还需自己为其与杨氏联系，岂能轻易离开。
“臣疾不理政务许久，一时难以熟稔阳周诸事，还请公子另寻他才。”
“既然如此，我也不好再作强求。”
扶苏语气中露出一丝遗憾，赵寿的目光中亦是如此。
被赵寿将话题扯远许久，向疾也重新将其引回正题，同时转移注意。
“臣疾以为阳周可行，肤施亦可行。古有商君千金移木建信，今亦可效仿之。重赏之下定有勇夫，凡垦荒之家，赠铁具耕牛，免赋税一年。”
向疾吏治多年，怎不知农事，赵寿所谓待结果而动根本站不住脚跟。哪怕现在不是春耕时节，开垦后拿水养着肥力也比啥也不干强，怎就有亏人力了？
其根本原因便是一旦开垦，土地定会重新造册，那么百年间被本地豪族所非法占有的土地便会暴露，这笔账在没有平账之前，赵寿是不会施行的，所谓来年再看便是其在争取时间。
“正是如此。”
扶苏颔首，同意了向疾的建议，无论如何，先把地开垦出来再说，哪怕是明年撂荒他也认了。
赵寿却不急不慢地提出了补充，“赏罚分明，臣寿以为还需要罚。凡不从者，可贬为官奴。”
向疾不由得望向郡守，心道：姜还是老的辣，这下不知有多少佃农租佣会被豪族弃为流民而被迫垦殖，土地的烂账迎刃而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