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会离开内屋后,蒙恬在甬道中拉住了被委任负责武卒选拔的王离,“你可知公子之意?”
“不知内史有何高见?”王离被公子委托军务重任,自觉公子有意理清二人职责。即蒙恬逐渐转政,而自己逐渐独掌边军诸事。所以不再以上将军称呼蒙恬,而是以内史称之。
蒙恬眸中闪过一丝不快,二人都算是公子近臣,没有必要在细节上斤斤计较。他似不觉王离他意般的回道:“公子既提及吴起,想必武卒之意选自魏武卒。而这魏武卒乃募兵所得,常备之,与秦之兵役不同。”
秦朝乃至之后的汉唐两代,漫长时间内的兵役制度都是全民义务服兵役,即使有律令规定的服役期限,但往往因为种种原因而无法实现,因此不少人青年入伍,白发得归。
之前公子就与蒙恬、羊舌劫谈及此事,王离并不知晓。但后因无法可解,因此无疾而终。现在公子借鬻爵之法,敛获大量钱粮,想来是又起了念头。
“那又如何?”王离并不太清楚蒙恬的意思。
蒙恬顿了顿继续说道:“依秦律,更卒朞月而替,正卒、戍卒期年而替。可眼下军中士伍大多役满甚至逾期而不得归,公子立武卒之意意在何处你可知否?”
在蒙恬看来,公子不光有意借此安抚军心,也有意正常轮转兵役制度,从而消除积怨已久的兵愤民怨。因此武卒的初选应该尽量照顾无功无爵的戍卒,最好将上郡服役的正卒也纳入其中。
蒙恬有些担忧王离真的秉公遴选,这样势必会导致所选之人大多为有爵之人,故他才会在公子寻问何为精锐的时候故意将爵位提高到不更,然后借王离之口劝谏公子。
王离虽然心知肚明,但依旧不太喜欢蒙恬这种指点的口吻,故而不贫道:“军法若不度明,又岂能服众?诸将士已觉公子失信,此事再不公正,恐军心难平。”
王离嘴上这么说,但心中却开始犯了难。一方面即便是公平遴选,除非个人勇武远超常人,寻常士伍之中很少有人能比得过有军爵在身之人。另一方面故意照顾无爵士伍,又会导致有爵士伍心生不满。朝廷本就拖欠欠着他们应得的田宅,仅靠着爵位所得的岁俸吊着才没有闹事。现在又不公平选拔,拼死拼活斩获一颗首级而得的岁俸竟轻易被所谓的武卒而得,岂不是坏了军功爵的规矩。
思量良久后,王离转眼望向蒙恬,但又不好意思开口询问。
蒙恬看出了王离的为难,大度的表示,“恬有一计,不知将军可愿听之?”
“上将军,离愿洗耳恭听。”
“肤施县所驻戍卒不过两曲,皆为你我亲卫。”按照秦律自五百主以上的高级军官都设有自己的亲兵卫队,大约占其所率总兵力的十分之一,而将军级别的卫队定额为四千人。考虑到钱粮的运转和肤施县的承载力,所以这里各留了一千亲卫,其余驻扎在邻县。而作为将军的亲卫,又怎会不是精锐?
王离豁然开朗,“上将军的意思是将两曲之人尽数划为武卒。”
“正是。”
蒙恬补充道,“武卒之制还处在草创阶段,公子有所遗漏也是自然,但我等也需为其裨补阙漏。公子所立武卒意在常备,常备之军当以十五年为期。”
十五年的服役期限也是经过蒙恬深思熟虑的,这段时间正好包含了青壮的黄金时期,正是一个人年富力壮的时候。
“故还需事先说明,让士伍自愿入武卒。一旦选入武卒,优选任职。”
不过,蒙恬以为这么优厚的待遇,想必很多转战过六国的宿战老兵定会同意。
“这不会过于......擅权了。”王离想了想,还是说出了这句话。将亲卫全部拔为武卒,那这遴选岂不是儿戏?
“无妨。”蒙恬早已想好了对策,“肤施县内还有正卒千余,更卒千余,让他们也参与遴选,然后折半而取之。”
负责本地守备的正卒一般来说肯定是比不了蒙恬、王离二人的亲卫队,但若是有人能脱颖而出,蒙恬也不介意将其纳入武卒之列。而且正好也可以借此来敲打一番军中的老油条子,戍边安逸久了,竟然懈怠了。
“那这武卒定额为多少才合适?”
“戍边三十万众,取之一成,三万人。”
蒙恬沉吟片刻后,做出了决定。自己与王离二人的亲卫一共就有八千人,算上涉间、苏角等将的亲卫,林林总总加起来差不多占了三万人的一半。那么还有一万五的名额能给其他士伍机会。
“离以为一成之数甚少,当取两成,六万人。”
王离心中亦有盘算。
为何取六万人?因为天子有六军,公子将来定会登顶大位。那么据守咸阳的天子亲军多半会选择这批公子亲立的武卒,而自己理所应当地就会成为这六军统帅。
但是王离却不会将心中所想这般说出了,反而说道:“若择一成,我等亲卫之数占了武卒之数近乎一半,实在不妥。而且公子意在安抚军心,因此当予士伍更多机会。”
蒙恬微微皱眉,他一边估算着鬻爵之法可能收缴而获的钱粮布匹之数,又估算着六万武卒大致的岁俸。
大概能坚持两年。
两年之后,新辟的梯田也能育成熟田,便可行授田之策,彻底解决将士们的后顾之忧。
“此为将军之职,恬不过是建言,具体事宜还需公子与将军二人决断。”
蒙恬这是默认了。
不过他也提醒了王离,虽然公子经常把不熟军事挂在嘴边,然后对二人言听计从,但自己也不能因此擅作主张,还需禀明公子。
想到这里,王离朝蒙恬一笑,“离突然想起还有事未曾与公子禀报,就在这里别过上将军。”
“嗯。”
蒙恬拱手回礼。
“没想到你还会提点王离。”
待王离转身离去后,在拐角处的羊舌劫突然现身,朝蒙恬笑道,“我听闻你与王离关系并不友好。”
“呵呵呵。”蒙恬右手一伸,示意边走边说,“济平所闻不假,王氏三代彻侯,军中威望无出其右,但却任我裨将为副手,心中自有不甘,人之常情而已。不过,武卒之制确有其利所在,于公于私我都当提醒一二。”
“哈哈哈!”
羊舌劫长笑一声后,转而言道:“我实在不明白公子在担忧什么,明明前几日军心可用,同仇敌忾,可偏偏选择了鬻爵之策。显得......”
犹豫片刻之后才说出口,“显得过于仁弱了。”
“或许公子有其所想,我等不为所知罢了。”蒙恬安慰道,“兵者,国之大事,不可不察也。公子有所顾虑也是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