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轩所乘的马车在官道上疾驰，车轮碾过，扬起灰尘。

　　本来诸郡之间通行手续极为繁杂，没想到周云章所赠的商节倒是帮了他的大忙。

　　持节者，才能畅通诸郡，凡通达于天下者必有节。

　　一路行来，但凡关卡守卒见节，纷纷放行，省去了不少麻烦。

　　凌轩目光望向远处渐暗的天色，开口问道：“咱们离青芦镇还有多远？”

　　车夫闻言，侧身答道：“回公子的话，此地已是淮扬腹地，再行半个时辰，子时前必能抵达。”

　　凌轩不再多言，闭目养神。

　　他本可直接前往上京城，但心中仍有一事未了，醉仙楼的那把御厨刀。

　　此刀非凡物，若落入寻常人之手，恐生祸端。

　　他不得不折返一趟，将其取回。

　　是夜。

　　马车驶入青芦镇。

　　凌轩掀开车帘，看着熟悉的街景，还有路边三三两两晚归的农人。

　　他不禁感慨，自己已经多久未见过这般没有宵禁的地方了。

　　马车的速度放缓了不少，直到马车缓缓停下。

　　凌轩跳下车，一座三层高的楼阁映入眼帘。

　　朱漆大门上依旧高悬鎏金匾额，上书“醉仙楼”三字。

　　虽然已经许久未见，但看起来，这楼阁与他离开时几乎别无二致。

　　凌轩整了整衣袍，上前叩门。

　　不多时，里面便传来一阵脚步声。

　　“吱呀。”

　　门扉开启，出乎意料的是，来开门的竟是庖长李怀远。

　　“公子，您是……”李怀远眯着眼，上下打量，一时竟未认出凌轩来。

　　这倒也是正常，除却天色昏暗，凌轩此时也换了一番行头，暗纹长衫，束髻小冠。

　　与以往的穿着截然不同。

　　“李庖长，是我。”

　　凌轩微微欠身，拱手一礼。

　　李怀远惊怔道：“凌、凌轩？！”

　　凌轩点头。

　　李怀远连忙将他迎入，一边吩咐杂役牵马喂料，一边絮絮叨叨地请凌轩入内。

　　凌轩随他踏入楼内，目光扫过厅堂，眉头却渐渐皱起。

　　不对劲。

　　桌案蒙尘，地面油腻。

　　凌轩随手一抹，指腹竟沾了一层薄薄的油渍。

　　“活儿做成这样，刘掌柜若见了，怕是要骂人。”凌轩淡淡道。

　　无人应答。

　　凌轩回头望去，却见李怀远神色复杂，欲言又止。

　　一个念头闪过脑海，凌轩问道：“掌柜的可是告老还乡了？”

　　李怀远摇头，苦笑一声：“没有，掌柜的不久前甚至还咬牙掏了半辈子积蓄，从周大东家手里买下了整座醉仙楼。”

　　凌轩默默点头。

　　李怀远叹了口气：“可生意却一日不如一日，如今镇上的食客，十有八九都去了天香阁。”

　　“天香阁？”凌轩手指搓了搓下巴道，“我怎么从未听过。”

　　“你离镇多时，自然不知，”李怀远解答道，“叶家父子回来后，不知怎的，竟不再理会商会事务，反倒专心经营起自家产业，那天香阁原本只是他们名下的一间小食铺，如今却硬生生被用银子砸成了能与醉仙楼比肩的大酒楼。”

　　李怀远顿了顿，继续说道：“周大东家如今不知去向撒手不管，掌柜的独自操持，终究抵不过天香阁的势头，回头客越来越少，掌柜的也忧思成疾，病倒了。”

　　凌轩沉默。

　　良久，凌轩才轻叹一声：“时运无常啊。”

　　他挑了一处还算干净的座位坐下，李怀远连忙唤人上了壶热茶。

　　茶汤浑浊，入口微涩，远不如往日的清冽。

　　凌轩不动声色地放下茶盏，简单讲述了自己被“请”去郯城的经历。

　　当然是隐去了白家姐弟惊天一战，周云章勾结县令等骇人听闻的内情，这些事知道得越少，对李怀远反而越安全。

　　“原来如此，”李怀远听完道，“没想到周大东家竟有这般志向。”

　　凌轩点了点头。

　　“所以，你之后要去上京城了？”李怀远又问道。

　　“嗯。”

　　“好生羡慕，”李怀远扯出个笑容，“我花了十几年才从小山村走到镇上，你却已经要去那天子脚下……”

　　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浑浊的眼中闪过黯然之色。

　　凌轩摇头道：“不过是去长长见识，未必久留。”

　　两人又寒暄几句后。

　　李怀远热情道：“今晚就住在醉仙楼吧，我给您安排一间上房。”

　　凌轩闻言摆手道：“不必麻烦，我的房间应该还在吧？我认床，还是自己的屋子睡的舒坦。”

　　“自然给您留着，您又没递辞呈，按规矩，那间房始终是您的。”

　　自然是没有这般规矩的，想来是他们始终希望自己能平安回来，不管其中到底是何原因，这般心意，凌轩记在心里。

　　另外，凌轩也松了口气，看来藏在房里的东西都还在。

　　他盘算着把那些物件取回，再传授柳柏文和二牛几手绝技，应该足够与天香阁的厨子一较高下。

　　想到此处，凌轩状似随意地问道：“对了，我不在的这些日子，柳柏文和二牛可还安分？没仗着我的名头到处惹事吧？”

　　“二牛那孩子实在老实，从没惹过事，日日跟着我学菜。”

　　凌轩点点头，这倒符合二牛憨厚的性子。

　　却听李怀远话锋一转：“至于柳柏文……”

　　他欲言又止，最终叹了口气。

　　“柏文？”凌轩端起茶盏，抿了口茶，“柏文确实精明不少，难道是他欺负了什么人，给李庖长你惹了不少麻烦？”

　　见李怀远并不开口，凌轩继续说道：“李庖长但说无妨，若他真做出什么出格之事，我定会对他严厉管教。”

　　“不是……”

　　李怀远目光游移不定，显得格外局促。

　　凌轩不免有些好奇道：“李庖长怎么吞吞吐吐的？莫非是柏文闯了什么大祸？”

　　“个中缘由我实在是说不上来，”李怀远终于艰涩开口，“我只能告诉你，他现在已是天香阁的庖长了。”

　　“什么？”

　　“啪”的一声，凌轩手中的茶盏重重镇在案上，杯盖与杯身相击的脆响在寂静的厅堂里格外刺耳。

　　李怀远被凌轩惊了一跳，他抬头，正对上凌轩冷冽的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