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匪的反扑没能掀起任何波澜。

　　最后一个抵抗者，在与骑士的缠斗之中，脚下不慎被绊倒。

　　随后就是数名士兵一拥而上，用脚或膝盖控制住他的四肢。

　　目睹这一幕，剩下的马匪们彻底失去了斗志，纷纷丢下手中的武器。

　　在骑士的喝令声中，与刀剑相逼之下，他们只能任由手脚被捆上几层麻绳。

　　山脚下的营地突然安静下来。

　　菜油点燃的焦胡气味，盖过了空气中淡淡的血腥味。

　　只剩南边的林野，仍在不断燃烧。

　　士兵们分散开，着手收拾起地上的战利品。

　　按照帝国的传统，战场上缴获的物品归杀敌者所有。

　　若是分辨不出是谁击杀的，就按先到先得处理。

　　领地的常备军在服役期间，虽然能从领主那里拿到一些补贴，但武器和装备仍需自己准备。

　　这些马匪身上的东西谈不上精良。

　　最好的也不过是粗制滥造的皮甲、木盾和生锈的刀剑。

　　但在一堆破烂中，总能翻出一两件还算凑合的宝贝。

　　毕竟交锋之时，就有一个马匪亮出了身上的锁子甲。

　　哪怕只是几件勉强能用的装备，也能减轻一些经济负担。

　　几位扈从倒是不屑一顾。

　　他们围在俘虏周围，警惕地盯着刚刚挣扎最凶的刺头，一刻也不敢放松看守。

　　不远处，一名骑士背靠石头瘫坐。

　　在雷纳德的突袭中，他下半张脸的血肉和骨头被一齐捏碎，混合在一起。

　　受了如此重的伤势，生命只靠着气力维持着，想要修复伤口，还需要教士来施展神术。

　　托比亚斯冷着脸，又在雷纳德身上补了一剑。

　　他低头看着匪首的尸体，能够想象得到这家伙的结局。

　　在教堂的圣焰洗礼下，铁手身上的邪恶气息将被彻底驱逐，而他的尸体也将化为灰烬。

　　而他留下的这一剑，将成为日后的谈资。

　　晨曦教会对于异端的存在，向来是严苛执行死刑，根本不会给予忏悔和改造的机会。

　　尤其是曾经信仰晨曦领主，却转投邪恶神祇的叛教者。

　　别看教律严苛，其实是教会针对超凡者的警示。

　　毕竟想要改信邪神也有一定的门槛，要么有种族的要求，要么就显示自己的作用和价值。

　　不是每个神祇，都像晨曦领主一样大众化。

　　在托比亚斯身后，亲信扈从汇报战果：

　　“骑士长阁下，我们一共俘获马匪23人，其中轻伤以下的共17人，重伤……”

　　扈从正欲继续说下去，却被托比亚斯挥手打断。

　　“一共俘获17个男丁，你再去检查一下有没有染病，年龄是否合适。”

　　扈从明白了他的意思。

　　重伤者没有治愈的价值，活下来的概率本就渺茫，领地也没有多余的粮食，供养他们恢复伤势。

　　他正打算下去安排命令，却又想起一件事来，向骑士长试探道：

　　“这些马匪里面还混着异端信仰者，让这种家伙充军是不是……”

　　托比亚斯浑不在意地哼了一声。

　　“反正都是要去北境送死，在兽人的獠牙面前，又会有哪个神庇护他们？”

　　他搓了搓下巴，反倒是这些资历较深的马匪，身手还算不错。

　　17这个数字，勉强也可以接受。

　　等回到封地之后，再从其他骑士手中调集几个农奴，东拼西凑一番，应该能填满缺额。

　　到时候都不需要训练，他们最后综合的素质，放在各家响应动员派出的人手中，也能算得上是拔尖的一批。

　　这个结果，应该也能让男爵大人满意……

　　另一边，在西面的林间，约翰找到了跑散的其他队员。

　　他们正巧撞见了惊魂未定的俘虏，众人聚在一起，得知马匪伏诛的消息后，皆是一副劫后余生的庆幸模样。

　　要不是支援来的及时，他们早已成了马刀下的亡魂。

　　这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约翰带着众人回到了营地中央。

　　与此同时，赫尔曼没有理会其他骑士，直接找到了佐伊娜进行交涉。

　　根据阿图罗偷听到的信息，马匪之所以会出现在费卢村，和这群骑士脱不开关系。

　　这种情况下，只有佐伊娜勉强算值得信任。

　　她的这份正直，也是追回利益的关键。

　　赫尔曼道：

　　“那群驮兽都是秘银商会的财产，上面驮载的货物，多数也是商队和村民的财物。”

　　他顿了顿，“如果阁下信得过我，就让我的商队代为管理吧。”

　　赫尔曼主动抛出这个提案。

　　如果能得到男爵之女的肯定，就相当于封死了其他骑士贪墨货物的可能。

　　佐伊娜点了点头，驮兽和货物属于商队，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

　　这次秘银商会被意外牵扯进来，还帮助他们赢下了战斗，她想要回报还来不及呢。

　　只是碍于家族的颜面，她不能坦白托比亚斯的行径，只能用其他方式进行补偿。

　　“那就劳烦你辛苦了。”

　　佐伊娜感激的低下了头，铠甲在身，她不便行淑女的礼仪，转而行了一个骑士礼。

　　赫尔曼接着试探：“至于被马匪掳走的村民……”

　　他故意将话尾拖长，观察佐伊娜的反应。

　　“泽莱卡男爵领会补偿他们的损失。”

　　佐伊娜看向解救出来的村民，眼中闪过不忍之色。

　　一想到，他们是遭受马匪凌虐的其中一部分。

　　她敢去想象，费卢村此刻究竟是一副怎样的惨状，而失去亲人与家园的村民，又该如何面对这一切。

　　她深吸一口气。

　　“等这边的事务处理完毕，我会亲自去一趟费卢村。”

　　赫尔曼这才放下心来，只要有佐伊娜在，就不用担心骑士们就地反水。

　　敌人或是合作者的底线，在很多时候就是这么可贵。

　　如果换成其他贵族，说不定还会把驮兽身上的物资一并收缴。

　　等到他们证明秘银商会的身份，那些物资还剩下多少，就不一定了。

　　面对强权，往往只能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

　　这时，就见奥德里克走了过来。

　　“十三只驮兽，现在还剩下十二只。”

　　他身上沾了不少泥土，还带着浓郁的草药气味，看样子刚刚给驮兽进行了治愈。

　　“里面还有两只断了腿，治疗术也无法治愈。”

　　瘸腿的驮兽无法长途跋涉，就和真正死了没什么区别。

　　商会愿意饲养这种昂贵的巨兽，本来就是看重它的脚程和耐力。

　　赫尔曼叹了口气，虽然心中对这样的损失早有了预期，但听到这个数字时，还是免不了为之惋惜。

　　这些驮兽是商队精心培养的，相比驮马要贵重许多。

　　再加上马匪劫掠导致的货物损失，这一趟就算把货物全部售出，估计也要赔进去不少。

　　商队的亏损，自然会转嫁到他们这些参与者的头上。

　　约翰听到这个数字，营救行动成功的喜悦，顿时在脸上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颤抖着声音问道：

　　“那几头驮兽的损失，不会算到我的头上吧？”

　　赫尔曼苦中作乐打趣道：

　　“说不准呢，就凭那位副会长的精明，怕是驮兽粪便里藏的银币，他都能给你逐一数清楚。”

　　言外之意，这些驮兽的死亡，队员有目共睹，根本无法隐瞒，叫他乖乖等着赔偿。

　　赫尔曼似笑非笑地看着约翰，还以为他会因此而慌乱，没想到约翰却根本不当一回事。

　　“我用几头驮兽的性命，换来了其他人的生还。你都说了埃德蒙副会长相当精明，如果这还要惩罚，以后可没人愿意替他经营商队。”

　　佐伊娜听到这个消息，脸上的愧疚之色更浓。

　　赫尔曼注意到这一幕，目光微微闪动，在约翰耳边低声吩咐：

　　“你去安排商队的人，把货物盘点清楚，我要对账看看具体损失了多少。”

　　当着佐伊娜的面，一个个绑缚在驮兽鞍囊上的袋子被拆卸下来。

　　赫尔曼不断打开麻布袋，口中报出数字。

　　“盐砖五袋，每袋一百公斤。生铁三份，一共二百四十公斤。”

　　“胡椒和肉桂共四十公斤，还有十公斤药草，这些全部遗失……那群该死的马匪，把香料当成食物吃吗？”

　　一个个数字冲击着佐伊娜的防线。

　　果然，这位小姐无法坐视不管。

　　在和佐伊娜商量之下，她大大方从缴获的战利品中，让赫尔曼挑选五只骑乘马，以及十五匹驮马来填补损失。

　　……

　　……

　　商队驮铃在山道响起，一行人牵着驮兽，载着货物回到费卢村。

　　此时天边泛起了一抹淡蓝，这是夜幕褪去的前奏。

　　骑士们留在了马匪的营地，等待男爵领军队的增援。

　　据托比亚斯骑士长说，他们下一步有可能趁着机会，直捣马匪的老巢。

　　佐伊娜则是遵守了约定，随同商队一起来到村子。

　　远远望去，村口影影绰绰，竟聚集了不少明明灭灭的火把。

　　有些家庭被马匪拆散，他们只能彻夜不眠的等待，寄希望于前不久出发的队伍，能将亲人平安带回村子。

　　看到向着村子逐渐靠近的队伍，村口出现一阵喧哗，随后变为欢呼。

　　赫尔曼在初入费卢村时，所见到的那对惊慌失措的母子，也在这些村民之中。

　　两人和回来的男人相互亲吻拥抱。

　　绝望和悲伤在这一刻化作泪水，尽情流淌。

　　佐伊娜本也跟着露出了笑容。

　　然而，在和村头接洽后，得知了事后统计的伤亡人数，她的笑容再也无法维持。

　　赫尔曼也不禁皱紧眉头。

　　本以为在汤斯的竭力救助之下，应该不会再出现死亡。

　　然而，有些村民偏偏就倒在了无人察觉的角落。

　　除去之前不治身亡的重伤者，村民又陆陆续续发现了四位死者。

　　汤斯将染透的亚麻布，盖在最后一名死者脸上，随后低声为面前的五名死者进行祷告。

　　其实，这个伤亡人数还算是低的。

　　还要归功于商队的驮兽，就那样大大方方停在村口。

　　马匪看到这些装载好的货物，谁还愿意费力去挨家挨户搜刮。

　　本来村民也不见得有什么好东西，就算刀架在脖子上，也未必能吐出几个铜子，

　　这反倒间接减少了村民和马匪间的冲突……

　　在村头的带领下，佐伊娜和赫尔曼，来到一座简陋的茅草屋门前。

　　其中那位重伤不治者，就是来自这户人家。

　　这户人家并没有出现在迎接之列，而是静静待在房子里。

　　已经死去之人，不会给生者留下任何希望。

　　在村头连连叩响房门，加上嘴中不断呼喊之下，终于见到一名妇人推门而出。

　　她脸上还残留着泪痕，显然是在哭泣中沉沉睡去。

　　佐伊娜叫出从村头那里听到的名字，“梅拉女士，请收下这些补偿。”

　　面对递来的几枚金币，农妇面露迷茫之色。

　　佐伊娜解释道：

　　“这是泽莱卡男爵赐下的抚恤金，后面男爵还会减免你们的税务，如果你困难的话……”

　　她的话被生生噎回喉咙里。

　　农妇在听到男爵的名号后，哭花了的眼睛，这才注意到佐伊娜身上的甲胄。

　　她急忙低垂下头颅，不敢再直视，只是一味地颤抖着身体。

　　一个边陲村落的农民，哪里和贵族老爷说过话，最多在领主的军队经过时，趴在窗边远远看上一眼。

　　佐伊娜并没有应对的经验，也不知道这番恭敬和疏远，到底来自何处。

　　她只得继续说道：

　　“你可以委托村民，去男爵府上捎上口信，我会尽自己所能帮助你。”

　　却没想到这番话适得其反。

　　女人的膝盖越来越低，最后触及到冰冷的地面。

　　断断续续的抽泣声，从对方的口鼻中传来。

　　赫尔曼忍不住摇了摇头。

　　佐伊娜的好意，或许在村民看来，就是灾祸的前兆。

　　在这个时代寻常人的认知中，高高在上的贵族老爷，如果有一天愿意对你施舍，那要么是看上了你的性命，要么是看上了你的身子。

　　……当然，也有可能是瞧上了你的女儿。

　　农妇的男人才刚在匪乱中丧生，还没从痛苦中走出，加上身份的隔阂，让交流变得难上加难。

　　佐伊娜也只好把钱币交给村头，让村头帮忙劝说。

　　来到房子的后面，她解开身上的甲胄，一把摘下发丝间的珍贵饰品。

　　聪慧如她，已经察觉到了农妇抗拒的原因。

　　少女在墙根坐下，脑袋埋进手臂之间。

　　就听到赫尔曼的脚步声停在不远处。

　　“佐伊娜小姐，不如你买下商队的货物，再由我来代替你补偿村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