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8章 拿的谁的钱
这十余骑健马一停,众人翻身下马,马蹄未稳,人已快步上前,呼啦一下便把李伯弢围在中间。
李伯弢正欲拱手道谢,不想这些人却先齐齐躬身抱拳,齐声而呼:
“谢过李公子!”
“李公子对骡马市的大恩,小的们是没齿难忘!”
“是啊,要不是李公子出头,哪轮得到我们还有个盼头!”
李伯弢一怔,还未开口,袁中已笑着走了上来:“公子有所不知,这些都是骡马市里的马商。当时情况紧急,咱就在市集里招呼了一声。“
“没成想,这些老兄弟听说您在小锦官遇事,二话不说,纷纷策马便来。”
“你瞧——这些可不光是掌柜的,有些还是爷儿俩,父子双骑,一块儿上阵。”
说话间,一名身材高大、满脸风霜的长脸大汉上前一步,抱拳沉声道:
“李公子,实不相瞒,前几日,袁牙......袁主事带着胡集头、丘铺头在咱整个骡马市里立下了规矩,说是今后,咱们这些混口饭吃的马商一年只需缴五十两银子,除此之外,无人得私拿一文、勒卡半分!”
“更惊喜的是,袁主事当众说:今后谁敢在骡马市上勒索刁难商贩,马商们便立即通报他袁某,他自会料理!”
“你说说,这样的事,咱活了大半辈子,哪敢指望有朝一日真能碰上?!”
“可袁主事也没藏着掖着,说得明明白白——若非李公子暗中奔走斡旋,出头顶事,咱们这些靠马蹄子讨饭吃的,哪能等来这清明日子!”
人群中纷纷应和,有人大声道:“李公子大义,咱们骡马市上下大小几十号马行,哪个不记得?!日后只要您一句话,咱绝无二话!”
李伯弢听着这声声应和,只觉胸中有股热浪翻涌而上。他轻轻吸了口气,朝四周拱手抱拳,却一言不发。
这一刻,他站在众马商中间,终于体会到了大明百姓那一点卑微的请求,只要盘剥的少一些,只要能混口饭吃,他们就很容易满足现状。
而这些马商,甚至还不能说是最最底层的草根——自己的路实在是任重道远。
此时,还是那位长脸大汉,忽然抓了抓脑袋,赧然一笑,说道:
“李公子,咱也知道——这骡马市往后,袁主事那就是说一不二的人物了......”
旁边袁中一听,立马骂了一声:“真是一脑子浆糊!是李公子说一不二!咱只是个打下手的!”
众人一阵哄笑,那长脸大汉也不恼,嘿嘿一乐,转头喝道:“臭小子,还不滚出来!”
就见一个脸红脖子粗的小伙子怯生生地上前,年约十九,腰板挺得直直,眼神里透着几分不服输的倔劲儿。
长脸大汉咳了一声,说道:“李公子,实话实说吧,我这小子......就这德性,跟着我,顶天了,也就混个买卖,开不了眼界!”
“若是李公子不嫌弃,想让他跟在袁主事身边讨口实学本事。”
原来如此!
李伯弢看着那小伙子,眯着眼打量了一番:“听口音,不是京里人吧?”
那少年忙道:“李公子,小人是蓟州人,从小跟我爹跑马场、赶马帮......啥都干过。别的不敢说,骑得上马、拽得动缰,总之能骑能射,就不知道啥水平!”
李伯弢闻言,仰头笑了起来......只不过,正说话间,背后就炸了锅。
“哎哟,我说你这马老三,咱们是来谢恩的,你倒好,借机给你儿子找前程,滑不溜秋的!”
“就是就是,李公子,别听他的!他家那小子,连马蹄子和牛蹄子都分不清,还能射箭?骗谁呢?”
“咱陈老五的儿子才是真本事!今儿没来,是在家练拳呢!文武双全!”
“滚你娘的鸡毛,认得仨字,打得三脚猫,这叫文武双全?不如我家的能追着烈马跑!”
李伯弢眼见着这一群人你一嘴我一舌,活脱脱成了骡马市家长会,心里一阵发懵,哭笑不得。
他摆摆手,说道:“都别吵了,各位的意思咱也明白了。”
“这事先记下,袁主事回头一一见过,哪个小子真有本事,自有去处,少不得用得着的!”
众马商这才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彼此挤眉弄眼,心想:还是李公子爽快!
李伯弢再次谢过众人之后,便留下袁中交代几句,让其余马商各自先回去了。
而这边的小锦官里,正是一片轻松愉快。
任夫人一边指挥着伙计们收拾残局,一边斜着眼睛朝门外张望。等见侯铺头走回来,立刻朝他一勾手指头,神神秘秘地说道:
“喂,死猴子,刚才你在外头鬼鬼祟祟,凑到他们那边不知猫了多久,是不是偷听了啥?赶紧的,说出来听听!那位李记账的,到底是哪号人物?”
侯四搓着手嘿嘿一乐:“刚才那些人,全是骡马市的贩子,老的、少的,可都对这李......公子,服服帖帖的!”
“公子?!”任夫人一听,顿时像锅里撒了把盐,跳了起来,“哎哟,一个记账的,这就变成公子啦?!”
一旁的任青桐倒是红了脸,小声道:“娘......你小点声,再说了,人家刚救了我们,你怎么说话呢?”
“救命恩人归救命恩人,那也得弄清是何方神圣!”任夫人撇撇嘴,却还是忍不住斜眼往李伯弢那边望了两眼。
侯铺头说道:“哎,你们怕还不知道吧?这位李公子,可是帮你们一口气还清了三百五十两的债务!”
“啥?!”任夫人当场一哆嗦,差点从椅子上蹦起来,眼珠子瞪得跟铜铃似的,随即脸上像抹了蜜一样,笑得那叫一个灿烂。
“哎,我早看出来了,这李公子那可真是长得一表人才,玉树临风!”
“到底是啥来头?”她眼巴巴地看着侯铺头,一脸八卦相。
侯铺头耸了耸肩,慢悠悠地摇了摇头:“这我可真说不上来,但怎么着也得是骡马市里头,那几百匹战马起家的大马商家的公子吧!”
任夫人听得更来劲了,“嚯”地一下转头,又朝李伯弢那边瞅了两眼,嘴巴都快咧到耳根去了,心里头的算盘“哗啦啦”响个不停:我的乖乖,几百匹马的身家啊,这不是公子,是财神下凡!咱青桐这回,可算有盼头了!
这一边,李伯弢和袁中正低声交谈着。
“少爷,你真的要收这些马商的小子办事么?”
李伯弢点了点头,说道:“现在也算是用人之际,召几个办事伶俐的,也不是不可以。何况,让这些子弟在咱们这里办事,这些马商那可不是就死心塌地了么!”
“少爷果然高见,小的佩服。只是不知,您都要找些什么样的人才,咱也可以好好把关一下!”
李伯弢心想,这倒是一个关键,思忖了片刻,对着袁中说道:
“首先,自然要是弓马娴熟的,骑马对他们来说不是问题,如果还能有刀弓的本事,那就择优录取。”
“其二,如果想替咱们办事,那就不能挑地方,天南海北,长期在外,都要受得!如果不能,那就不能用!”
袁中点了点头,自然是明白了意思:“就这些?”
“先这样召进来用着,不过,你得给他们一项任务:三个月内会写五十个汉字,三个月后考核。”
“这......这是何意?”袁中有些不解。
李伯弢看了他一眼,解释道:“对这些小子来说,写字是最难的事情。我想看看有多少人,能有这样的毅力和才智!”
“原来如此!”袁中恍然大悟,心中更是佩服李伯弢,随后悄声问道:
“这次骡马市,上交的纳银按照的少爷的规矩都吩咐下去了。今年的纳银,再过几天就会凑齐......少爷打算如何处理?”
“总共收了多少两?”
“估计会有八千三百两的银子。有些马行,听说骡马市有了新的规矩,原本打算关门歇业的,就又重新开了。”
“少了五十两纳银,又少了平时无端的克扣,这一来一回对于小马商来说可是百余两的银子!对他们来说,这可是仁政啊!”袁中抽空拍了一个马屁!
只不过李伯弢却是心不在焉,他心中想着,按照之前的说法,送到南城兵马司和宛平县府的银子各有二千五百两银子。
兵马司的银子由铺头丘伍负责——要经过总甲、司吏,然后才到正副指挥使。
而宛平县的银子由集头胡蔫负责——要经过都税司、县丞,然后才到县令和顺天府。
但这些银两,在往上转送的途中,早就被层层克扣,剥得精光。真正送到正副指挥、县令府衙的,反倒只剩下个尾数,杯水车薪。
那些真正管事关键的官员,反而成了分得最少的那拨人——这真不啻于一桩天大笑话。
这情形,就跟皇上差人收税一个道理——真正能入得国库的,往往只是些皮毛,大头早叫沿途的内臣宦官们给盘剥去了。
于是李伯弢负手而立,说道:“这次送银子,要换个法子!”
“往日是自下而上,层层进贡,层层剥削,到了最上头,只剩一把糠壳。”
“可今日不同了——这银子,既然是骡马市的买卖得来,那就该让这些当官的知道,到底拿的是谁的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