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城下潮水般退去的敌军，李洛再也支撑不住，一屁股跌坐在城墙上。

　　他扯开胸甲，这才发现身上早已青一块紫一块，铁甲缝隙间渗着血丝，方才激战的钝痛此刻如潮水般涌来。

　　不远处的张青山也好不到哪去，瘫坐在城垛旁，铠甲歪歪斜斜地挂在身上，脸上血污混着尘土，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

　　侯孝康默默递来半块干饼，三人围坐在城墙箭垛下，就着浑浊的水囊啃食干粮。

　　夕阳西下，这几场战斗，已然是打了一天。

　　四周一片死寂，唯有远处零星传来伤员的呻吟。

　　“报！”一声高喊划破沉寂。

　　传令兵策马疾驰而来，翻身下马时膝盖重重磕在青砖上：“牛指挥使有令！俺答全力猛攻其余三门，实在抽不出人手支援。但您今日死守南城之功，牛指挥使定会如实上报！特命小人前来致歉！”

　　李洛摆了摆手，声音沙哑如破锣：“回去告诉牛指挥，军情紧急，我岂会不知？叫他安心守好其他城门，今夜务必加强戒备。”

　　他本想好好歇上一歇，奈何皇帝没给他这个机会。

　　不多时，宫里便传来旨意，命他即刻入宫，说是要详问今日城墙上的战况。

　　无奈之下，他只能强撑着一身伤痛，匆匆骑马朝皇城赶去。

　　今日的皇城，守备比往日森严许多。

　　经过层层盘查，他终于得以入内。

　　夏守忠早就在宫门处焦急等候，亲自出来迎接，瞧这阵仗，便知今日事态非同小可。

　　见面，夏守忠也没急着说皇上的吩咐，反倒先关切问道：“小子，我听说你今日在城墙上与蒙古鞑子拼杀得昏天黑地，可受了伤？”

　　李洛拍了拍胸脯，强撑道：“不碍事。”

　　话虽如此，动作间还是忍不住露出些许痛楚。

　　夏守忠何等老谋深算，这细微的表情变化，哪能逃过他的眼睛？

　　他也不多言，直接拽着李洛便往乾清宫走去。

　　皇帝在殿内来回踱步，牛继宗、冯唐和史鼎显然已经先到一步，正与皇帝说着什么。

　　见李洛来了，皇帝赶忙问道：“李卿，今日守城情况如何？明日可有把握？”

　　李洛瞥了眼其他三人，拱手回禀：“启禀陛下，今日我军虽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但明日定能稳固防线。鞑子那些伎俩，不过是一锤子买卖，断然使不出第二回。”

　　顺德帝稍稍松了口气，又追问：“那李卿，你可有受伤？”

　　李洛正要逞强，夏守忠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他，抢着说道：“陛下有所不知，这小子今日在城墙上，顶着箭雨炮石死战！差点被炮弹打中，却硬是杀退了蒙古人，功劳可大了！”

　　他的皇城司也不是开玩笑的，这情报他是知道的，心里还怪这傻小子，怎么这么实诚。

　　说着，夏守忠扯开李洛的衣襟，露出青一块紫一块的伤痕。

　　饶是他见惯了血腥场面，此刻也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

　　皇帝盯着那触目惊心的伤势，也顾不上夏守忠抢着表功，急道：“李卿，你当真无碍？”

　　李洛连连摆手：“陛下放心，臣自幼筋骨强健，这点伤不过一两日便能痊愈，断不会耽误守城大事。倒是眼下还有更要紧的军情……想必牛指挥也正想禀明陛下。”

　　牛继宗微微点头，上前奏道：“陛下，今日看来，鞑子的军队，超出了我们的想象，甲胄，火器，战力都比我们想象的要强。”

　　另外几人也附和道。

　　顺德帝闻言，神色一黯：“若与鞑子决战，我军可有胜算？”

　　牛继宗与几人对视一眼，上前答道：“战场上的胜负，实在难料，只能说形势严峻。”

　　这牛继宗也太耿直了。

　　李洛见皇帝面露颓色，心中暗急，若皇帝没了斗志，那不出大事了。

　　他赶忙说道：“陛下，此战未必没有胜算！俺答号称八万大军，实则本部兵马不过四万。板升汉军的首领赵全贪生怕死，瓦剌部也是被俺答以威压服，这两部绝不可能为他死战。我军只需集中兵力，击退俺答本部与怀来方向的敌军即可。宣大援军预计能到四五万，再加上城内精锐，兵力上并不逊色。臣愿亲自率军，取俺答首级！”

　　顺德帝听得热血沸腾，猛地一拍桌子：“好！若我朝臣子皆如李卿这般有胆魄，何愁鞑子不灭！夏守忠，速速将宫里的好药备上，送李卿回府。今晚就让他好生休养，不必再去城墙。”

　　其实哪有可能呢，不在俺答真正要败的时候，这两部是不会放弃俺答的，不过好在皇帝听劝。

　　李洛谢过圣恩，又与牛继宗一同出了宫殿。

　　行至宫外，牛继宗忍不住叹道：“洛哥儿，你方才所言虽有道理，可我还是放心不下。京营加上禁军，再算上城内动员的青壮，拢共倒有十多万人。但其中精锐不过上直亲军卫的一万余人，从京营里再挑拣，也就能凑出两万可用之兵，满打满算不过三万多。宣大那边，来个四五万援军问题不大，可自太祖以后，我军与鞑子野战，几乎从未占过上风。”

　　李洛望向远方，目光坚定：“牛指挥，胜败本就无常，尽力而为便是。今日我在城上与俺答的怯薛军交手，他们虽厉害，可被打疼了，不一样会溃！”

　　牛继宗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笑道：“倒把你这小子给忘了！若谋划得当，咱们未必没有胜机。”

　　李洛回府睡了一晚，让晴雯上了些药，当时看着他这一身伤，搞得晴雯直接哭了一晚上。

　　他还得安慰晴雯。

　　不过这身子骨着实异于常人，昨日一身皮肤颜色都被砸变色了，跟个小紫人似的。

　　今日那些伤痕竟淡了不少，连他自己都啧啧称奇。

　　本想着去城墙上巡查一番，雪雁却慌慌张张跑来：“姑爷！大事不好！大老爷和小姐吵得不可开交，宝二爷好心来劝，反被小姐指着鼻子一块儿骂！”

　　李洛顿时一愣，鞑子大军压境，自家后院怎先着了火？当下命雪雁带路，匆匆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