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几十年，这套体系已经在悄然改变。

　　王国逐步推行货币税制，用税金代替血税。只要按户缴税，贵族便可不出兵。

　　税金的标准，是看人口，有多少人，就交多少税。

　　这就意味着，人口越多，负担越重。想扩张、想发展，反倒要小心别被领民的数量拖死。

　　可商会不一样。商会的账，不在人口册上。它们是浮在水面上的船队，不添人丁，却能从贸易中带来财富。

　　从外面赚钱，送回来养领地，却不让王国从中加税。

　　…………

　　罗彦的决定既下，盐湾的港务官吏们便在数日内将消息传达给了各个提交承租申请的商会。

　　与他们预想中不同，港务厅并未设立竞拍会场，也没有公布底价与排名。取而代之的，是一封封公函，措辞恭谨，却将意图表达完全。

　　每一家商会将被单独邀请前来，与领地代表进行面谈。

　　一时间，各大商会皆感意外。

　　在王国境内，港口资源的分配早已是很成熟的生意。

　　谁金隆多，谁就拿下最靠近水道的铺面与仓位，余者只能靠边，甚至被挤出市集。而且，大部分情况，都是直接买卖，也不是盐湾这种承租。而盐湾却反其道而行，一纸邀请打破常规，令众人心生猜测。

　　织岸商会在白港的驻点。

　　织岸商会坐落于南境三领交界处，是由“井石”、“染溪”、“浅麻”三座领地的行商联合组建而成。这三地地势低湿，三地土壤黏重，不宜种粮，却盛产野麻、亚麻。百年来，村民以手工纺织为生，将羊毛、麻纤维织作粗布，再由集镇上的商人收购，染色、缝制、售卖。

　　随着海贸兴起，织岸商会靠着三领作为后盾，凭着质量过硬的布料，一路发展壮大。

　　三领的领主显然在商会的发展中，也是获利极多，其领地的富裕之名，在王国的贵族群体中都是广为流传。

　　织岸商会，对于盐湾建设完成的第一期港口目标也很明确，拿下盐湾最多的铺面和仓库，最好能拿下几个停泊位的优先权，而且要排挤其他的商会。

　　尤其是布料和成衣业的商会进入盐湾做生意，最好能独占盐湾这片领地未来的纺织业市场。

　　不过，盐湾来了这么一手，着实让织岸商会在此处的代理人有些意外，让他们不得不重新评估。

　　为了商量对策，他们召开了一次闭门议会。

　　代理人名为切姆，出身自井石领的麻布工匠之家，自幼与纤麻和织机为伍，年长后转而经商，擅长算账与评估布料货物。

　　此时，他身着一袭用粗麻与羊毛混纺而成的灰袍，斜坐在镶铁钉的橡木靠椅中，指间把玩着一只无釉陶杯，杯壁泛着旧火烧出的暗红斑痕。

　　“这盐湾……”他语气有些感慨，“有能人。”

　　坐在他右侧的，是商队的一名来自染溪的年轻人，眉头微皱，面上仍有几分不解：

　　“切姆大叔为何这么说呢？”

　　“哎，你没看出来也是正常。你是不是觉得，盐湾肯定是要拿出来竞拍？”

　　“难道不是吗？切姆大叔，我看其他的港口都是这么做的。”

　　“这里的特恩瓦尔男爵，这是防着我们这些外来商会呢。怕我们竞价，把那些中小商会都给排挤出去。”

　　年轻人恍然大悟，有些惊讶：

　　“所以，他们这是有金隆也不想多赚？”

　　切姆点了点头：

　　“我收到一些情报，这位领主大人，还邀请了不少的中小商会。”

　　年轻人有些不屑：“如果以为靠着中小商会，就可以撑起一座港口的兴盛，那就太天真了。商会之间的实力差距，这种乡下的贵族可能根本想象不到。”

　　“没有那么简单，盐湾的动作，肯定还有后续。”切姆说道，他从盐湾放弃一部分的短期利益可以看出，这位领主大人所图不小。

　　“但是切姆大叔，如果得罪了我们几家实力雄厚的大商会，大家不肯投入，货物往来不足，这男爵建再大的港口，又有什么用呢？”

　　“这……”切姆一时语塞，他也没想明白这点。

　　盐湾此时虽然开始展露出繁荣的前景，盐业的发展也很不错，但毕竟还只是个男爵领。

　　这男爵一声令下，大建港口，洒下大笔金隆，刺激了不少逃民和外来人来到盐湾。但若是未来运营港口，没有足够的商队和货物，那岂不是成了一个空港？

　　事实上，这也是不少人的疑惑。

　　是，你的港口是很大。但是人口只有四千多，盐业固然发展迅速，但是真的用的上这么大的港口吗？

　　这些做海上贸易的行家自然看出，盐湾目前完成的港口一期，就已经是规模不小，按照预留的位置，若是一期期建设下去，怕是能成为王国数一数二的大港口。

　　“真的用的上吗，区区一个男爵领？”

　　很多人都有这个疑问。原本众人都以为，盐湾想做中转站，毕竟好的港口永远都是稀缺的。特恩瓦尔男爵想做这个，赚大商会的钱，也是个好点子。

　　但现在看来，显然不是。

　　织安商会的反应是大商会中比较典型的。在代理人分析完之后，他们原本计划的重金承租大片的店铺和仓库也用不上了，而是采取了谨慎观察的态度，对于白港未来的发展，秉持着谨慎的态度。

　　往后的数日里，盐湾的港务厅每日灯火通明。

　　商会之间彼此见不着面，只有单独被唤入港务厅会室，一家一家进行“面谈”。

　　最先完成洽谈的是织岸商会。他们既谨慎又理性，不但没有争抢核心铺位，反而选中了边缘的几个铺位，仓库也不是选的最大的几个。

　　随后，陆续而来的还有多家大商会、中小商队。

　　红炉铁契商会，出自北方领地，主供铁矿和铁器。财大气粗，本也准备砸下重金包下一整片的仓库，但在罗彦坚持的“规划划分”制度下，只分得了四仓两铺。气愤归气愤，最终也只能接受。

　　中小商会反应最为复杂。一开始他们多半持怀疑态度，认为这种“面谈制”是表面看起来平衡商会之间利益，实则暗箱操作，最后好处都还是落入大商会的把戏。但真正谈过之后，才发现盐湾确实给了他们机会。

　　三家此前从未被大港口认可的小型商会：柏鸥行、晨岭货队、角钟商坊，分别获得了主街北段的三家临街铺位，尽管面积不大，却足以开创新的局面。

　　盐湾港务厅，主会客室。

　　午后的阳光透过高窗斜斜洒落，照在会客室中央那张长桌上。厅中安静，墙上悬挂着新绘的盐湾港图，蓝色的大海，帆船如点。

　　罗彦端坐主位，衣着整洁，神情不急不缓。门吱呀一声推开，随行书记官轻声通报来客身份。

　　走进厅中的，是紫罗兰商会派来的代理人，老温特。

　　他个子瘦小，背微驼，穿着一件旧式深紫色商袍，领口与袖边已略显磨损。手中拄着一根乌木杖，眼神看似温和，时不时闪过精光，藏着商人的那份精明。

　　罗彦随即起身，语气和煦：

　　“温特先生，欢迎光临。紫罗兰商会，是盐湾的老朋友了。”

　　“男爵大人太客气了。盐湾如今声名渐起，我们也只盼能在新港口里寻得一席立足之地。”

　　二人落座，茶盏由仆役轻摆于桌间，暖香缓缓升起，与窗外吹入的潮湿海风交织在一起。

　　两人寒暄片刻，方才进入正题。

　　罗彦翻开一份协议，声音直截了当：

　　“多余的话，我也不说了。我们为紫罗兰商会预留了主道沿街的两间铺面与一座干货仓，年租按市价八成计。”

　　温特闻言，眉微挑，似是略感意外。

　　他看着罗彦，语气郑重：

　　“男爵大人，这远比我所预想的宽厚。”

　　罗彦笑道：

　　“紫罗兰商会一直以来，跟盐湾都合作良好，这也是盐湾的一点善意。”

　　作为中小商会之一的紫罗兰商会，自然也是那三分之一仓位的受益者。

　　另外，一直以来的良好合作，也让罗彦不吝大方一些。

　　温特静静地看着罗彦，目光中浮现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动容。

　　他缓缓起身，随后低头行了一礼，动作虽不夸张，却透出一位年长商人独有的沉稳与礼数。

　　“我谨代表紫罗兰商会，谢过男爵大人的信任与厚待。”

　　“我们会珍惜这份位置，也会尽己所能，让紫罗兰商会的这片旗帜，不在盐湾落后于人。”

　　说罢，他轻轻扶正袍角，转身离去。

　　…………

　　随着最后一份协议在港务厅内签字盖章，盐湾的仓铺划分总算尘埃落定。

　　这一轮分配共牵涉十五家商会，其中五家大商会、十家中小型商会。每一家都签下了三年期的租赁契约，税务规程与泊位权利一并明文确认。尽管不是竞拍，那些租金与初期费用仍为盐湾带来了一笔可观的进账。

　　港务账本上的数字翻了一页，金隆堆得稳当，也足以支撑当前的港口运转。可就在这份热闹刚平稳落地之时，诺尔便在傍晚赶到了城堡，神情紧张，带着几分不敢打扰的犹豫。

　　“说吧。”罗彦正翻阅着新绘的港口图纸，眼皮未抬。

　　诺尔低声答道：

　　“男爵大人，第一期的港务租金确已到账，但仍难以覆盖第二期泊位延建的开工预算。特别是南段深水区，石料、打桩、护堤费用……我们手上的金隆，不够支持扩建”

　　罗彦合上图纸，靠坐在椅背中：

　　“那就先缓一缓第二期的泊位延建。”

　　罗彦心里，已经计划要启动精盐的制造了，他现在手头有技能点，完全可以解锁。

　　原本，他还想缓缓盐业的发展速度，减少对固有的利益格局的冲击。

　　不为妥协，而是为了平衡，尽量不在领地发展初期招来太多敌意。

　　可那是“之前”的想法了。

　　自从他从白鬃商会手中购得一批违禁军械后，罗彦就看清了一件事。

　　只要手中有足够的金隆，就能武装自己，就能让任何潜在的威胁，变得可以对付。

　　长枪、弩箭、皮甲……这些东西不会背叛，不讲条件。只要你有钱，它们就会像海潮一样聚拢来，护住盐湾的边线，也护住他的男爵家徽。

　　金隆越多，能换的军备越多。

　　军备越强，盐湾就越安全。

　　为了盐湾的赚钱计划，其他的盐商可以先死上一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