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内死一般寂静，只听得见众人压抑的呼吸声。

　　杨广缓缓坐回龙椅，手指按在扶手上轻轻敲着。

　　宇文述和于仲文二人对视一眼，都是不由地苦笑着摇头，退回了群臣之中。

　　“何稠。”杨广突然开口，声音已是恢复了平静，却让何稠浑身一颤。

　　“臣在！”何稠慌忙出列，官袍下摆差点绊到自己。

　　“建一行宫。”杨广的目光越过众人，仿佛已经看到了那座不存在的宫殿，“以作招抚之用。”

　　“要快。”

　　何稠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却不敢擦拭，只能深深躬身：“臣……遵旨。”

　　而群臣之中，宇文恺抬头看了一眼杨广，眼中闪过一丝黯然，他花白的胡须微微颤抖，迅速低下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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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辩站在营帐外，看着工匠和士兵们忙碌的身影。

　　月光下，数万人如同蚂蚁般来回穿梭，搬运木料、夯筑城墙。

　　他摇了摇头，轻叹一声，呼出的白气在夜空中瞬间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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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日清晨，辽东城头上弥漫着薄雾。

　　高句丽士兵们挤在城垛边，看着一夜之间拔地而起的巨物，不由地啧啧称奇。

　　高元、渊子游、乙支文德几人才刚刚登城，见士卒们议论纷纷，都顺着目光望去。

　　几人都是不由地一怔。

　　眼前的城池周长八里，城墙与女垣合高十余米。

　　竟在一夜之间就建成了。

　　几人相视一眼，眼中竟都是出现了一丝惊恐。

　　比他们原先见到百万隋军时还要震惊。

　　毕竟大军再多，终究是凡人之力。

　　可眼前的六合城，在他们眼中宛如神迹一般。

　　高元原先坚定的抗隋决心，在此刻竟动摇了几分。

　　他握剑的手突然渗出冷汗，双腿都不由得酸胀了起来。

　　不过，他还是强自镇定下来，挺直了腰背。

　　乙支文德余光扫见高元微微颤抖的腿甲，显然是看出了端倪，赶忙道，“王上，城头风大。”

　　说话间，乙支文德还不着痕迹地扶住了高元的手臂。

　　渊子游突然轻笑一声：“听闻隋帝身边有两个大匠，一个叫宇文恺，一个叫何稠，也不知这城出自谁手。”

　　他故意用指尖敲了敲城墙夯土，“倒是比我们高句丽的工匠强些。”

　　高元猛地转头，冕冠玉珠撞得叮当作响：“渊卿此言何意？”

　　“臣只是好奇。”渊子游抚过墙砖缝隙，“若隋人能一夜筑城，为何还要……”

　　话未说完，远处突然传来号角声。

　　“隋军随时有可能发起进攻，王上不如休息一番？”乙支文德立即侧身挡住高元。

　　高元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只觉得乙支文德甚得他心。

　　高元借势后退半步，却见渊子游仍伫立城垛，袍角被晨风吹得猎猎作响。

　　高元忽然觉得喉头发紧：“渊爱卿……留下安抚军心。”

　　“臣遵旨。”渊子游躬身时，嘴角掠过一丝讥诮。

　　待他再抬头望向隋军大营，眼底却映出那座巨城的阴影，眉头也不自觉地皱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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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合城上，一队队甲士迈着整齐的步伐登上城楼，旌旗在晨风中张扬。

　　杨广负手而立，满意地俯瞰着脚下的城池。

　　“何稠，做得不错。”杨广微微颔首，“这城比四年前北巡时建得更好。”

　　“谢陛下夸赞。”何稠不自觉地挺直了腰板，脸上浮现出掩饰不住的得意。

　　大臣和番邦使节们纷纷上前，对着这座奇迹般的城池发出由衷的赞叹。

　　杨广听着众人的溢美之词，诗兴大发，当即吟诵了几首新作。

　　就在众人沉浸在欢庆气氛中时。

　　一名士兵神色慌张地跑来，单膝跪地：“陛下，宇文尚书在帐内……去世了。”

　　杨广的笑容凝固在脸上，原本的兴意，忽地全没了，在城上行走的脚步，也不由地顿住。

　　他望向远处的辽东城，长出一口气，摆了摆手道，“攻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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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辽东城内，高元临时行宫。

　　高元立于窗前，回到住处之后，他原本心中的压抑之感渐渐消失，紧绷的面容也渐渐舒展。

　　“辽东城危险，王上应当尽早移步回平壤城。”乙支文德单膝跪地，声音低沉道。

　　高元转过身来，眉宇间闪过一丝不悦：“我若走，城中百姓、将士，当如何想本王？”

　　他想起当日辽河边的豪言壮语，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袖。

　　若是真的这么早就撤，那岂不是打他高元自己的脸。

　　乙支文德抬起头，眼中闪烁着精明的光芒：“辽东城虽城高池深，可周边无有险隘。”

　　“隋百万大军若是来攻，必不可久持。”乙支文德摇了摇头，继续解释道。

　　他起身走到地图前，手指划过几道河流，“臣以为，当依托鸭绿水、浿（pèi）水、萨水，将隋军引入高山密林之中。”

　　高元眉头微皱，踱步到地图前。

　　“不仅王上要走，臣也要走。”乙支文德突然压低声音，目光灼灼地盯着高元。

　　高元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诧异：“爱卿也走？那何人守城？”

　　他嘴角泛起一丝苦笑，“渊子游么？”

　　乙支文德单膝跪地，铠甲发出清脆的声响：“臣愿推举一人守城。”

　　“何人？”高元眼中闪过一丝诧异，有些好奇道。

　　毕竟乙支文德除了和渊子游有所联系，可向来算个独臣。

　　“渊大人之子，渊太祚，渊将军。”乙支文德抬起头来，直视着高元。

　　“渊太祚？”高元眯起眼睛，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剑柄，“为何是他？”

　　“辽东城必以出身高贵之人守城，百姓兵士方才能死战。”乙支文德抬起头，直视着高元，“渊将军出身豪门，又颇负勇武，帐下解文更是足智多谋。”

　　高元缓步走近，居高临下地审视着乙支文德。

　　殿内一时寂静。

　　“文德，当真是知本王的心。”高元突然轻笑一声，声音里带着几分玩味。

　　“那便照你说的办吧。”

　　“本王给渊太祚留两万大军，想必渊子游也不好说些什么。”高元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乙支文德低头行礼，“那臣这就去安排。”

　　待乙支文德转身离去时，铠甲下的手指都是有些微微发抖。

　　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走出殿门，乙支文德的嘴角再也抑制不住地浮现出一丝冷笑。

　　“渊家……”他轻蔑地吐出这两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