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死一般的沉默。

　　过了好一会儿，一营长才艰难地开口，声音嘶哑，

　　“团长……一营……还能战斗的人员，不到一百五十人。初步统计……阵亡……阵亡六十五人，重伤四十多人，轻伤……”

　　损失同样惨重的二营长黄克垒，声音哽咽，“二营……阵亡七十人，重伤六十多人……”

　　负责预备队和村子主要防御的三营长，嘴唇哆嗦着，

　　“三……三营……伤亡最大……光是……光是阵亡的弟兄，就……就超过一百五十人！还有近两百人受伤……”

　　将近五百人啊！这几乎是新编第七团三分之一的兵力！

　　更让他心如刀绞的是负责统计村民伤亡情况的干部带来的报告，

　　“团长……村里……村里的老百姓……死了一百二十多人，受伤的也有一百多……好多都是被鬼子的手雷和流弹打中的……”

　　一百二十多条无辜的生命！

　　“鬼子伤亡多少？”苏守岳接着问了一句。

　　“没有发现鬼子哪怕一具尸体。”

　　“啪嚓！”一声脆响！

　　苏守岳猛地将手中的老烟袋狠狠摔在地上，那结实的枣木烟杆瞬间断成了两截！他霍然站起身，胸膛剧烈起伏，双目赤红！

　　“王八蛋！！狗娘养的小鬼子！！”他歇斯底里地咆哮着，声音因为极度的愤怒而扭曲变形，“老子曹你们祖宗十八代！！”

　　整整一个团！新编第七团，满编一千五百多人！

　　就算之前有些损耗，那也是实打实的一个主力团！竟然被区区一百来号鬼子搅得天翻地覆，伤亡如此惨重？！

　　而且连人家一根毛都没留下。

　　这简直是奇耻大辱！是天大的笑话！

　　他苏守岳，八路军的主力团长，竟然打出这样一场窝囊仗！这让他如何向上级交代？如何向牺牲的战士和死难的乡亲们交代？！

　　一股难以言喻的憋屈和耻辱感，让他几乎要窒息！

　　“团长……那个……那个来报信的友军同志……来了。”门口的警卫员来报告。

　　苏守岳哑声道，“带他进来。”

　　很快，小王被带了进来。此刻他的眼神中却燃烧着熊熊的怒火。

　　一看到苏守岳，小王就像一只被激怒的小豹子，猛地挣脱开警卫员，冲到苏守岳面前，指着他的鼻子就骂道，“你……你们！你们这帮废物！！”

　　所有人都被小王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呆了。

　　“我明明早就来报信了！我告诉你们鬼子要来偷袭！告诉你们鬼子武器精良！你们为什么不信？！为什么不早做准备？！啊？！”

　　小王的眼泪涌了出来，声音因为激动而尖利，

　　“就因为你们的迟钝！就因为你们的怀疑！死了这么多人！这么多弟兄！这么多老百姓！你们对得起他们吗？！”

　　“你们这帮饭桶！废物！！”

　　他的质问如同尖刀，狠狠地刺进了在场每一个干部的内心，尤其是苏守岳和黄克垒。黄克垒羞愧地低下了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苏守岳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嘴里却一个字也反驳不出来。

　　是啊，如果……如果当时能够第一时间相信这个友军同志的话，立刻组织防御，伤亡绝对不会如此惨重！

　　“友军同志，你……”苏守岳想说些什么，想解释，想道歉，但话到嘴边，却又说不出。

　　就在这时，院子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喧哗声。

　　“骂的好！”一个威严而愤怒的声音响起。

　　紧接着，门帘被猛地掀开，一个身材高大、面容刚毅的中年军人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他身后跟着几个同样神色严峻的警卫。

　　首先看了小王这身军装的标识，是桂军部队的。

　　“辛苦你了，友军同志，冒着生命危险来通风报信。“

　　看到来人，苏守岳等人脸色剧变，猛地挺直了身体，敬礼道，“总指！”

　　来人正是新编第七团的上级领导。

　　他原本应该在陈家沟后方相对安全的指挥部，此刻却带着满身的怒火，亲自赶到了刚刚经历血战的陈家沟！

　　“总指”凌厉的目光如同刀子一般，扫过屋内的众人，最后停留在苏守岳惨白的脸上。他没有理会众人的敬礼，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怒斥，

　　“苏守岳！你这个团长是怎么当的？！啊？！”

　　“一个主力团，驻扎在相对安全的后方休整，竟然能被一百多个鬼子摸进来，打成这个样子？！”

　　“伤亡近五百人？！陈家沟的老百姓死伤两百多？！你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你这个新编第七团是纸糊的吗？！”

　　“总指”的声音如同炸雷，震得整个屋子都在嗡嗡作响。他的愤怒，比苏守岳有过之而无不及。

　　“我……总指……我……”苏守岳满脸羞愧，张口结舌，无言以对。

　　“哼！刚才那个友军同志的话，我都听到了！”

　　“总指”指着旁边还没缓过神来的小王，

　　“人家冒死前来报信，你们却疑神疑鬼，错失良机！苏守岳！黄克垒！你们……你们简直是渎职！是犯罪！！”

　　苏守岳和黄克垒的头垂得更低了。

　　“总指”显然还在气头上，正准备继续训斥，突然，一阵隐隐约约的枪声从远处传来！

　　起初，枪声还比较微弱，而且显得有些杂乱，不像是刚才鬼子特种部队那样有节奏、有组织的射击。但很快，枪声越来越密集，声音越来越大！

　　其中甚至夹杂着手榴弹、迫击炮的爆炸声！

　　“嗯？”“总指”眉头一皱，猛地转头看向枪声传来的方向，

　　那是陈家沟的北面，也是大部分村民撤离的方向！

　　“怎么回事？！北面怎么也打起来了？！”他厉声问道。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难道是撤退的鬼子又杀回来了？还是……又来了新的敌人？！

　　“砰砰砰……”

　　“噗噗噗……”

　　“哒哒哒……哒哒哒……”

　　有三八大盖那种沉闷的点射，也有歪把子机枪略显拖沓的长音，

　　更有冲锋枪特有的、如同暴雨敲打芭蕉叶般的密集声响！

　　苏守岳他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挺直了身子。

　　他一把抓住身边警卫员的胳膊，急促地命令道，

　　“快！保护‘总指’撤退后方！警卫连！立刻向‘总指’靠拢！其他人，原地警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