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旷。
死寂。
张志玄的意识,如同溺水之人挣扎着浮出水面,贪婪地呼吸着,却只吸入了一口冰冷刺骨的虚无。他“悬浮”在自己的丹田气海之上,或者说,是漂浮在这片广阔得令人心悸的“干涸湖床”之上。
痛楚依旧未曾完全散去,四肢百骸像是被巨力反复碾压过一般,每一寸肌肉、每一条筋络都在发出无声的呻吟。精神上的疲惫更是达到了顶点,仿佛灵魂都被抽空,只剩下一具空荡荡的躯壳,和一缕摇摇欲坠的意识火苗。
然而,此刻所有的肉体与精神上的折磨,都比不上他“眼”中所见的景象带来的冲击。
那是什么?
那就是他拼尽全力,忍受了非人痛苦,几乎耗尽了一切,才堪堪炼化出的……法力?
他的“目光”死死地钉在那气海最底部,那几乎无法被捕捉到的,如同尘埃般渺小的一缕淡青色气流之上。
它静静地躺在那里,微弱得仿佛下一刻就会彻底消散。它所激起的那一圈涟漪,早已消失无踪,仿佛从未存在过。整个气海,依旧是那片死气沉沉的、看不到边际的空旷与死寂。
“这……就是……全部?”
一个干涩、嘶哑,带着浓浓难以置信的声音,在他自己的意识深处响起。这声音如此陌生,又如此真实,仿佛是另一个绝望的自己在质问。
他试图调动那缕“法力”,回应微乎其微。它太弱小了,太滞涩了,就像一粒被胶水粘在湖底的沙子,用意念去推动它,几乎感觉不到任何反馈。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张志玄的意识剧烈地波动起来,拒绝接受这个残酷的事实。“我明明……明明引动了那么多灵气!虽然驳杂,虽然冲突剧烈,但总量绝对不少!怎么会……怎么会只剩下这么一点点?连百分之二三都不到……这……这怎么可能?!”
他疯狂地回忆着刚才炼化的每一个细节,那精神力被撕扯的剧痛,那四色灵气狂暴冲突、不断湮灭逸散的景象,如同梦魇般再次浮现。
损耗……是的,巨大的损耗!
那粗陋的《青元诀》炼化法门,根本无法有效约束和转化那些驳杂的灵气,大部分都在内耗中彻底浪费掉了!
这个认知像一盆冰水,从头顶浇下,让他瞬间冷静了一些,却也带来了更深的寒意。
“损耗……竟然……如此之大……”他喃喃自语,声音中充满了苦涩。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开始进行最不愿意面对,却又必须进行的估算。
“我原本……是炼气三层。这具身体的原主,用了足足五年时间,才依靠水磨工夫,积累到炼气三层。”
“炼气三层,丹田内的法力虽然依旧稀薄,但至少……至少不会是现在这副鬼样子!至少能覆盖住气海底部薄薄的一层,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只有一粒沙!”
他努力回忆着原主记忆中关于炼气期法力积累的概念,虽然模糊,但大致的量级还是有的。
“从零开始,修炼到炼气三层……需要的法力总量……大概是……现在这一缕‘法力’的……多少倍?”
他的意识开始飞速运转,将那微不足道的青色气流与记忆中炼气三层的法力湖底景象进行对比。
十倍?
不,远远不止!
一百倍?
似乎……还是不够!
一千倍?
张志玄的心脏猛地一沉,仿佛坠入了无底深渊。
“至少……至少要上千倍……”这个数字如同魔咒,在他脑海中回荡,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重压。
上千倍!
而他刚才,几乎是赌上了性命,耗费了数个时辰,才炼化出这么一丝!
那么……要积累到炼气三层的程度,需要多久?
“如果……如果我每次修炼,都能有刚才的‘效率’……”他艰难地进行着推算,每一个假设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一次修炼,数个时辰,得到这么一丝。一天……就算我不眠不休,能进行两次?三次?就算三次好了……”
“积累一千次这样的成果……需要多少天?”
三百多天?
不!
刚才那是引动天地灵气,而丹田内法力积累到一定程度后,运转周天,炼化效率会略有提升,但提升幅度对于伪灵根来说,恐怕也极其有限。而且,刚才那种近乎自残式的强行引气炼化,根本不可能每天都来!身体和经脉承受不住!精神力也恢复不过来!
更何况,刚才那几乎是“首充奖励”,第一次引气入脉,效果或许还好一些,后面呢?会不会更差?
他不敢想下去。
但他必须想!
“就算……就算我福大命大,经脉坚韧,精神力恢复快,每天都能像刚才那样‘高效’地修炼一次……”
“一千次……就是一千天……”
“一千天……那就是……将近三年?!”
三年!
这个数字像一柄重锤,狠狠地砸在了张志玄的心口上。
“三年……仅仅是恢复到炼气三层?!”他失声低吼,声音中充满了无法遏制的惊骇与绝望。
原主那个几乎没有任何修炼资源的旁系子弟,用了五年时间达到炼气三层。而他,拥有成年人的灵魂,更强的意志力,甚至可能因为灵魂融合带来的一丝微弱优势,在付出了如此惨烈的代价之后,预估恢复到炼气三层,竟然也需要至少三年?!
这算什么?
这算哪门子的优势?!
“三年……呵呵……三年……”张志玄发出一阵干涩而绝望的笑声,那笑声在空荡荡的茅屋里回荡,显得异常刺耳和凄凉。
他瘫坐在冰冷的土炕上,身体因为脱力而微微晃动,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斑驳的土墙,仿佛能透过墙壁,看到外面那沉沉的夜色,以及……家族那摇摇欲坠的未来。
“三年之后……家族还在吗?”
一个冰冷的问题,如同毒蛇,缠上了他的心脏,越收越紧,几乎让他窒息。
“三爷爷……他的寿元……还能撑多久?”
张元常那张布满皱纹、总是带着忧虑和疲惫,却又强撑着威严的脸庞,浮现在他的脑海中。老人家的身体状况,他虽然了解不多,但从张志和的只言片语和记忆碎片中可以推断,绝对是风中残烛,恐怕连一年都未必能撑到!
“赵家……虎视眈眈的赵家……他们会给我们三年时间吗?”
那个阴鸷狠厉的赵无极,还有整个实力远超张家的赵氏家族,他们蚕食张家的脚步从未停止。一旦三爷爷倒下,张家失去了唯一的筑基期战力,赵家会做什么?
答案不言而喻。
吞并!
彻彻底底的吞并!
到时候,张家上下,能有多少人活下来?
张志和那张年轻而倔强的脸庞闪过,那句“就算是爬,也得往前爬”的呐喊仿佛还在耳边。
“爬?我怎么爬?我连站都站不起来!”张志玄痛苦地抱住了头,手指深深地插入发间。
希望……
刚刚因为成功引气入脉、炼出第一丝法力而燃起的那一丝微弱的希望火苗,在“三年”这个冰冷的数字面前,被毫不留情地扑灭了。
剩下的,只有无边无际的黑暗和绝望。
他之前的决心,他之前的豪言壮语,在残酷的现实面前,显得如此可笑,如此不自量力。
“收效甚微……呵呵,何止是收效甚微……”
他想起了之前意识中回荡的那句话,此刻感受更加深刻,如同烙印般刻入了灵魂。
这根本不是收效甚微!
这是绝路!
是一条无论你怎么努力,怎么挣扎,都看不到尽头的绝路!
时间!
最缺的就是时间!
家族危如累卵,随时可能倾覆!而他自己,却需要以年为单位的时间,仅仅是为了恢复到过去那个微不足道的炼气三层!
这中间巨大的鸿沟,足以吞噬一切!
“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他茫然地问着自己,声音细若蚊呐。
他感觉自己像是被困在了一个巨大的、冰冷的囚笼里。囚笼的名字,叫做“现实”。
他用尽全力,撞开了第一道名为“引气入脉”的栅栏,却发现里面还有一道更坚固、更令人绝望的,名为“时间”的铁壁。
而囚笼之外,名为“危机”的猛兽,正虎视眈眈,随时准备扑进来,将他连同这个脆弱的家园,撕成碎片。
冷。
彻骨的寒冷,从心底蔓延开来,流遍四肢百骸。明明是南疆之地,明明刚经历过一场汗流浃背的“战斗”,他却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于万载寒冰之中。
汗水早已干涸,黏腻地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阵不适。但张志玄却浑然不觉,他只是呆呆地坐着,任由那股冰冷的绝望,一点点侵蚀他的意志,冻结他的思维。
之前的痛苦,是肉体上的,是精神力消耗带来的,虽然剧烈,但他能咬牙承受,因为心中还有一丝“成功就在眼前”的信念支撑。
但现在的痛苦,是源于希望的彻底破灭,是面对无法逾越的鸿沟时的无力感。这种痛苦,更加深沉,更加磨人,它直接攻击的是人的意志本身。
“难道……我真的……只能眼睁睁看着……一切走向毁灭?”
他想起了自己穿越者的身份,想起了现代社会那些知识和经验。但这些,在绝对的力量差距和时间壁垒面前,又有什么用?
没有实力,一切都是空谈!
而获得实力的道路,却被堵死了!至少,是被无限期地拉长了!长到足以让一切都化为泡影!
“深渊……原来……这才是真正的深渊……”
他终于明白了之前那种感觉。那不是危言耸听,不是夸大其词,而是最真实、最残酷的写照。
他,张志玄,连同整个张家,就站在深渊的边缘。而他刚才那番看似悲壮的努力,不过是朝着深渊,迈出了微不足道,却又无比沉重的一小步。
前方,是吞噬一切的黑暗。
身后,是摇摇欲坠的家园。
而他自己,丹田气海之中,只有那一点微澜,如同嘲讽般,映照着他此刻苍白而绝望的脸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