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严世蕃的旨意,很快就从万寿宫发出。
虽然走的是中旨。
可不要忘了首辅就是严嵩。
旨意一下,严世蕃就从太常寺少卿,成了太常寺卿兼莱州开海卫所及北调水师整顿一事。
朝中以吕本等人为首,更是广生诽议,其中尤以兵部侍郎詹荣最为激烈,总之是有传言詹侍郎在家里大骂严党窃夺兵部职权。
而在严府。
则同样没有喜悦之色。
书房中。
严世蕃面色阴沉,明显带着不悦。
他看向今日下衙回家的父亲,哼哼了两声。
“您都瞧见了?”
“这哪里是用人的道理?这不分明是将儿子让东南那帮人面门上推?”
皇帝的旨意背后暗藏的用意,严世蕃又如何不懂。
固然自己官升一级,从四品官成了三品官。
可工部的差事,却并没有捞到手。
严嵩却是老神在在,气定神闲的扫向儿子:“当日我便说了要你早早的去求见太子,你偏要耍那点小聪明。”
严世蕃眉头一皱:“这有甚关联?”
严嵩将手中的湖笔丢入笔洗中,目光定定的看向儿子:“当日你若是去了,即便不说工部的差事,皇上也必然会考虑到。你以为现在是雪中送炭?在皇上看来,不过是趁火打劫。既然你有所求,皇上便能诱之以利,还让你半点怨言都不敢明着当众说。”
听着父亲的解释,严世蕃最终只是挪了挪嘴,没再开口。
这里面的道理,他何尝不知?
只是心有不平而已。
严嵩看了眼自己写好的字,呵呵一笑:“现在既然皇上已经降旨,你不做也得做,先别想着工部那点油水了,翁万达不日便要回京赴任兵部尚书,你该想想怎么拦着他,替皇上将莱州府那边的差事做好。”
见父亲这般说。
严世蕃心中又升起些许的期待:“莱州府的事情办好了,皇上便能将儿子挪到工部去?”
这些年皇帝大兴营造,宫里宫外道观精舍,修建了无数。
只要能去工部,哪怕只是个看大门的,回家都能满手油水。
严嵩斜觎了眼儿子,默默无言。
低头取了几方印章,便开始为写好的字盖印。
严世蕃看了两眼,只觉得无趣,便喊了一声告退。
同一时刻。
文华殿东偏殿内。
张居正看向面前正在勤勤恳恳练字的皇太子。
虽然他有些不理解,为何近日皇太子一直拿着《左传》抄写练字,但储君能勤勉学业,到底还是好事一件。
见到太子停下笔,结束今日的练字后。
张居正便立马说道:“殿下,臣觉得如今莱州海寇一事,或是个机会。”
朱载壡看向已经在翰林院编修和兵科给事中位子上,做的游刃有余的张居正,面上一笑:“张先生说的机会是什么?”
“考成法!”
张居正总是言简意赅,每次开口说话,都直指要害。
他坚定且信心满满道:“臣以为,当下便是上奏殿下前番所言开成之法,最合适的时候了!”
然而。
朱载壡在听到张居正的话后,却是眉头微微一皱。
张居正目视太子神色,有些担心道:“殿下是觉得如今就上奏考成还不妥当?”
这一次莱州府闹出的海寇一事,已经是让张居正心中焦躁难安。
那是海寇来犯的事情?
这背后还不是因为那帮窃据海贸之利百余年之辈捣的鬼!
吏治!
大明朝要想真正的革新,必须要首先刷新吏治。
唯有将这朝堂内外的腌臜和奸佞宵小扫除,才能推行利国利民的善政。
不然,即便是善政,等出了京师到了地方上,也会因为那些贪官污吏变成恶政。
朱载壡却是好一阵思忖之后,悄然开口:“先生觉得自己如今适合上这道考成奏疏吗?”
面对如今只有二十五岁的张居正。
他其实是有些担心的。
锋芒毕露,在朝堂之上大多数时候并不是什么好事。
尤其是他属意张居正在将来主持革新变法的事情,更需要对方当下藏拙,最好是能有一番地方上的经历,能真正的体察民情,知晓大明两京一十三省百姓真正需要的是什么。
其实他更愿意上考成法这道奏疏的人,是那个青史留名,传唱数百年的海瑞。
因为海瑞是把剑,不需要考虑化剑为犁的事情。
而张居正却要做那架深耕大明的犁。
只可惜近来一番打听,海瑞竟然才刚刚中举,要到明年才会进京赶考。
给海瑞运作一个进士出身?
这样的想法,已经在朱载壡的心里存了许久。
而张居正面对这样的询问,却是面色一闪,浮现一抹疑惑:“臣彼时坐值文华殿,殿下显露鸿志,臣当时便抱以为革新大明,即便粉身碎骨也不怕的念头。如何,又安会惜身?”
“可本宫却不愿!”
朱载壡目光定定的看向张居正。
明明比这位储君大上快一轮的张居正,心底没来由的生出一股动容。
储君拳拳爱护之心,坦坦荡荡不加掩饰。
张居正面露激动:“臣……臣何德何能……”
朱载壡却已经起身走到张居正面前,笑着握住对方的双手,目光真挚道:“先生,本宫如今有龙湖先生传授学问,又有先生你辅佐政事,本宫岂能因一时之利,而害了先生官声前途,只取先生为一时之器而用之?”
这话一出。
更超前面那句本宫不愿。
张居正顿时满脸涨红。
守在一旁的冯保,看的是头晕眼花。
他发誓,自己如果没看错的话,现在太子殿下哪怕是要这位张翰林拿着刀去九边冲锋陷阵,他也不会皱一下眉头,眨一下眼。
朱载壡见着张居正激动的无以言表,又见冯保那呆滞的面色,会心一笑。
老刘家这种优良传统,属实好用。
想到这。
他拍了拍张居正的手背:“先生今日言及可上考成法,本宫深以为然。如今莱州府试行开海,又横遭海寇来犯,百姓官军死伤不知几何,想来山东三司和地方官府已经是乱作一团,各怀心思。”
“这等时候上奏考成之法,便可借机在莱州亦如开海般试行,如此便可按事按司,定下期限之类所需完成之事。完则上评,未完则罚,以此鞭策官员尽心做事。”
其实考成法简单来说,就是工作计划。
将官府需要做的事情,提前做好计划,确定完成期限,然后再以此考评官员的能力。
张居正此时心中还满是激动,将其压下后,才点头道:“殿下英明,臣便是由此设想,才意欲上疏奏请考成之法。只要莱州府试行无误,便可就此推向两京一十三省,以此刷新国朝吏治。”
说完后。
他看向储君。
“殿下爱护臣下,宅心仁厚,可若无臣上疏考成,殿下还能用何人?”
没来由。
张居正想到了高拱。
也只有高拱那等性子,最适合上疏此事。
不过如今人家恐怕都要赶到莱州了。
朱载壡却是微微一笑:“先生难道是忘了,本宫还有其他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