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谁才是紫荆山的王?
雨淅淅沥沥地下着,紫荆山的群山笼罩在一片迷蒙的烟雨之中,如同罩上了一层薄纱。
紫荆山蒙冲的王家围堡铜钉朱门紧闭,门缝里却漏出烧鹅油混着女儿红的腻香与王家兄弟的欢声笑语。
王家家主,紫荆山地区唯一的秀才王作新,此刻正斜倚在酸枝木太师椅上啃着烧鹅,黄灿灿的鹅油滴在杭绸袍子上,洇出一圈油渍。
王作新丝毫不觉得的心疼,反倒觉得洇出的图案像绣了金线的牡丹,越看心头越舒坦。
牡丹寓富贵,吉利的很。
“哥,你听听这雨声!多悦耳!”王大作指着窗外打在黑瓦与青砖地上的雨点,笑得合不拢嘴。
“老天爷和甘王爷都给咱兄弟奏乐呢!浔江今年又决堤了,大水发的比去年还狠,听说淹了好几万亩良田呢,桂平城的米价,已经涨到了五两银子一石!”
“淹得好啊!淹得越多越好!这哪里是雨声,分明是银子砸进咱们家的声音。”
王作新把手一伸,陪侍于旁的丫鬟赶忙将王作新手上的油腻仔细擦拭干净,他也觉得雨声悦耳动听。
“浔江决堤淹了几万亩田,可淹不着咱们紫荆山的梯田,更淹不着咱们王家的谷仓。
上帝会那帮泥腿子,也被咱们送进了县里的牢狱。往后紫荆山依旧是咱们王家说了算,双喜临门呐!
确实是老天爷和甘王爷有眼,显灵保佑着咱们王家!”
砸蒙冲甘王庙,煽动烧炭佬闹事的冯云山、洪秀全、卢六等人现在都在桂平县的牢狱里被主管刑房的梁书吏伺候着。
老天又突降大雨,赐给了他王家一场泼天的富贵,真可谓是好事成双。
这场大雨,淹的大多是浔江两岸的肥田。
他们王家的田基本都是紫荆山地区的梯田,受暴雨洪涝灾害的影响比较小。
“我就说嘛,一群烧炭佬而已,还能翻了天不成?”王作新的另一个堂弟王大贵得得意洋洋地说道。
“组织人手把米运到浔江附近,拿木牌写上一石米换一亩地!三斗米换一个男人,一斗米换一个女人。那些饿疯的穷鬼,连祖宗坟地都舍得押!”
王作新的手在丫鬟水蛇腰上狠狠掐了一把,心里头已经算计起了浔江两岸的两天。
他们王家的田虽多,有个四五千亩田。
但多是紫荆山地区的梯田薄地,无法和浔江两岸又肥又平的良田相提并论。
寻常光景,浔江两岸的良田十两都未必拿得下一亩。
现在一石米换一亩良田,这买卖再划算不过。
“这事我早让人去办了,旬日之前,咱们王家在紫荆山各地的粮铺就不再往外卖一粒米。
都压着货,一来运去浔江边上卖,二来等饿死百来号山里的烧炭佬再给他们放粮。”王大作向王作新邀功道。
“敢砸咱们王家的供奉的甘王庙,得让这帮烧炭佬长长记性。现在四五两一石的米舍不得买。
饿死些人,让他们求着咱们买六七两一石的米!我们要让紫荆山所有臭烧炭的知道,谁才是紫荆山的王!”
王作新却觉得这么做有些不妥,摇摇头说道:“去甘王庙前支个粥棚,熬粥时多掺些糠土,总得让那帮泥腿子念咱王家半点好,毕竟咱们王家也是积善之家。”
兄弟几个正谈笑间,王家在桂平城典当行的伙计披着一身湿漉漉的厚重蓑衣,火急火燎跑进王家围堡,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老爷!老......爷!不......不好啦!杨......杨县尊把紫荆山团董一千两给卖了!”
王家兄弟被这则消息惊得目瞪口呆,愣在原地。
“你说什么?一千两?”王作新脸上的喜悦一扫而空,不敢相信这个消息是真的,他不可思议地盯着气喘吁吁的伙计,再三确认道。
“你莫不是听岔了?这可是一千两,紫荆山除了咱们王家,还有谁能一下子拿出一千两银子来?!”
王作新实在想不出,紫荆山除了他们王家之外,还有谁能一口气拿出一千两银子的现钱买紫荆山团董。
“千真万确,是县里刑房的梁书吏亲口让我转告老爷的,还有冯云山、卢六那些个上帝会会匪,也被放了出来。”伙计匀过气后补充说道。
县里刑房的梁书吏是王作新的连襟,不可能拿这种事情同他打趣作乐。
“紫荆山的团董被谁买了去?总不能被那些烧炭的泥腿子买走吧?”王作新仍旧心存侥幸,寄希望于紫荆山团董一职是被其他大户买了去,和那些上帝会的烧炭佬没关系。
“被贵县童生彭刚买了去。”伙计想了想回答说道。
“彭刚?贵县的童生?”王作新闻言长舒了一口气,以为虚惊一场。
“没听说紫荆山有这么一号人物,他现居何处?既然同是读书的相公,我择日登门拜访,和他通个气。”
不想伙计的回答彻底击碎了王作新最后一丝侥幸:“此人现居平在山莲花坪,和冯云山、杨秀清走得很近,冯云山就是他说服杨县尊,花钱赎出来的。
想必他也是上帝会的人。县里有传闻,大头羊的那一支艇军残匪,就是被他和上垌塘的谢把总联手剿灭的。”
一连串糟糕透顶的消息接踵而至,惊吓过度的王作新险些没站稳瘫倒在地上,好在一旁的丫鬟眼疾手快,及时搀住了王作新。
此时再听窗外的雨声,明明是同一场雨,雨声却搅得他格外心烦。
杨壎这个喂不熟的白眼狼!
他刚上任王家就送了足足三百两银子到县衙!
这三百两银子全都喂狗了么?
连个响都没听到就算了,拿了他的团董,也不提前支会一声!
与此同时,蒙冲西南面的莲花坪同样是大雨连绵。
第二批上山的后生仔要比第一批后生仔幸运的多。
虽说计划有变,原本扩充至五个组的计划变成了扩充十个组,没办法做到每组都分到一间宿舍,但挤一挤教室和食堂也能凑合着住,至少不用露宿山林,任凭雨淋风吹。
打通浔州协绿营的关系,彭刚从黄震岳的左营以二十一两白银一支的价格买到了一批绿营的制式鸟铳。
尽管每支鸟铳附赠两斤火药,一斤铅子,彭刚还是觉得价格非常贵,贵得离谱。
“就这些破铜烂铁也要二十一两白银一支?黄震岳倒是会做生意。”
应彭刚之邀来到红莲坪图谋一起吃大户的罗大纲拿起彭刚从张钊手里所缴获的褐贝斯一边把玩,一边吐槽彭刚买的鸟铳太贵。
“你被黄震岳当猪宰了。就这把英吉利国鬼佬兵的自生火铳,若是有门路,同样成色的,在广州、港岛、澳门的黑市十八两就能买到一支。
鬼佬的火药比绿营的火药好的不是一星半点,不容易受潮,打出去的铅子更有劲,能飞得更快,更准,更远!而且一两银子就能买到一斤!”
英国东印度公司正在退役淘汰褐贝斯,大量被淘汰的褐贝斯经印度、新加坡走私至广州、香港、澳门。
早年罗大纲就曾以十八两银子一支的单价从广州英商手里买过不知道几手的褐贝斯。
虽然每支褐贝斯年龄都比罗大纲大,全部被盘出包浆,也比清军的新鸟铳好用得多。
“这不是没有门路嘛!要不是对付王作新急用,这个价格我真不会考虑。黄震岳的心真他娘的黑,五两银子都不值的烧火棍,乘火打劫,愣是卖我二十一两。”
彭刚当然知道黑市上的清军鸟铳价格比欧洲的所有制式燧发枪都高,性能还有代差。关键是在广西搞不到批量的褐贝斯。
褐贝斯十八两的单价还是走私进入粤海关的价格。
在英国本土,伯明翰兵工厂批量生产的褐贝斯成本可以压到0.8-1英镑/支,换算成库平银是四五两银子一支的样子。
不要说四五两,哪怕是十两的单价,彭刚都愿意一口气买上一百二十支,给十个组的后生仔一人配一把褐贝斯。
“啧啧,六百九十三两银子,你可真舍得,从大头羊那里得来的银子快被你霍霍光了吧。”
罗大纲数了数彭刚买从黄震岳手里头买来的鸟铳,足足有三十三杆,啧声道。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彭刚说道。
从大头羊那里搞来的家底还算厚实,还够他霍霍一段时间。
当务之急是先把东北边蒙冲的那位紫荆山第一大户给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