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器阁。
在顾月姬的邀约之下,一尘再度来到了这里。
他记得上一次到访,还是他刚刚在通天会上展露仙人之姿,然后被器阁一顿巴结的情况下,那时的他,说句不好听的,却也只是徒有虚名。
但如今,不过两年,他的身份再变,成了地位超然的冠军侯。
这样的转变,不但令得器阁的人觉得吃惊,甚至连同一尘也觉得有些梦幻。
可是,为了报答那条腿的恩情,他两年前愿意用自己的身份替她站台,现在也同样如此。
静室之内,俩人相对而坐,茶烟袅袅。
“你还好吧?”
一尘品了一口茶,看着对面那个眼眸惊疑之色未消的女人,试着让气氛变得融洽一些。
如顾月姬路上所言,她是听到人群中传出冠军侯闯入洛河的动静,才赶赴前去围观,结果才看了一阵,便见到一道身影从天而降,像极了当年那个称她为顾姐姐的男人。
她本欲相认,从被众人口中的冠军侯三字所阻,但犹豫了再三,还是忍不住叫出了声。
此时,顾月姬闻罢,点了点头,也欲要饮一口茶缓解自己心中的某些情绪,可因为有面纱的阻隔,她喝茶的举动有些不太自然,甚至是有些怪异。
一尘盯着她露出来的樱樱红唇看了半晌,似乎又寻回了一种当年的感觉,他还是很疑惑:
她为何一直要带着面纱示人?
而她当年欲要自己化作她手中的剑去杀的人,又到底是谁?
顾月姬觉察到了他的紧盯,赶忙将茶杯放下,重新将自己的半边脸遮蔽起来。
“咳。”一尘轻咳了一声,他觉得是时候揭开这些谜底了。
可当他问出了这两个疑惑后,对面的女人却一下子呆住了,她颤声道:
“你,你真的要知道吗?”
一尘用力地点头,他是一个男人,永远记得自己的承诺。
哪怕是当年在卧龙城中的器阁,遭受别人的陷害与污蔑,因为心中念及那一份恩情,他在离别之际也是这样说的:
“你给过我一条腿,这份恩情,我早晚会报答给你的。”
顾月姬闻声眸子再度闪过黯然,身子艰难地颤抖了半晌,像是做出了某个重要的决定。
然后,她竟将自己戴了十余年的面纱摘掉了。
媚眼,琼鼻,樱唇,绝美的容貌便流淌在了这一方静室之内,唯一的看客,只有那个被弑君者戏称为艳福不浅的男人。
一尘一惊,艰难地压制住了心中的燥热,直到面前女子发出珠落玉盘的声音,他才明白:
在这张美得惊心动魄的脸的背后,竟还隐藏着那样一个凄惨的故事。
自打我记事起,便和自己的母亲相依为命,我传承了她的倾城美貌,可我的母亲却告诉我:
那是不幸,是会给自己的带来灾难的东西。
那时我还年幼,始终不太明白这句话的含义,直到她临死前告诉了我全部的真相。
她是天族人古氏赠予器阁阁主的赠妾,但我的父亲,却不是器阁的阁主,而是那个自称古刑刃的天族人。
最可恶的是:他是在明明知道自己的妾室,怀有三个月身孕的情况下,将她无情地送出去的。
这是一个当时所有人心知肚明,却又秘而不宣的事实。
那个男人知道,器阁的阁主也知道,连同器阁的所有族人都知道。
于他而言,这只是一个权力的游戏,一道张狂地宣告自己的威严,并将权势的利刃高高扬起的手腕。
但仿佛从来都没有人在意过:
我的母亲应该是一个被人尊重的女人,而不是从一开始就成为交易的砝码,或者是一个笑柄。
在多年的冷落和谩骂中,她为了我,坚强地活了下来,可是有一天,她突然发觉自己撑不下去了。
她永远地离开了这个世界,并希望我好好活着,临终之时,她说了一句让我铭记一生的话:
此生永不为妾!
这便是我母亲的故事,她用自己血淋淋的教训告诉我,一个依附在男人之下的女人,是多么地可怜而又可悲。
自那以后,我变得无比地厌恶男人,特别是那些操弄权柄的风流之士,不管他们的外表如何的光鲜亮丽,在我眼里,实则全是一些低劣不堪的臭虫。
甚至于,我带上面纱,从此绝不在臭男人面前以真面目示人。
但因为我与那个男人有着某种牵连,我却还是保住了自己在阁内仅有的可怜地位。
可是,我依然恨他,恨他玩弄女人如同草芥,恨他可以将自己的亲生骨肉弃若褴褛。
这样的人不配为人,这样的父亲更不配拥有父亲二字!
我暗中立下心誓:
为了我的母亲,我要他死!
哪怕付出再大的代价,我也要让他死!
声音落下,空气静默,一尘长久不言。
他看着眼前的这个女人带着哀婉的音调说完了自己的遭遇,看着她隐现的泪光,和那一道紧紧扼住了她娇弱脖颈的疯狂,他想要出声说些什么,最后却只剩下了一道长叹。
她的苦,又何尝弱于慕清音呢!
他总算是知道当年诸般事的因由了。
可是,那个名为古刑刃的天族人,真的只有天族人的身份那么简单吗?
直觉告诉他,一道能逼得器阁的阁主这么多年,一直安安稳稳地甘当绿帽王的存在,绝然是万分地恐怖。
随后,在一尘的追问下,顾月姬最终吐出了那个男人的身份,他也总算是明白:当年自己甘当她手上的那柄杀人之剑时,那句反复强调的难以望其项背的来源了。
古刑刃,古氏现任族长,武盟盟主,被誉为天地第一战将!
随着一个个头衔从顾月姬的嘴中甩出,一尘突然发现,这样的存在,哪怕是身为冠军侯的他,也隐隐有些不敌的架势。
“今日我唤你前来,只是因为好久不见,想找你叙叙旧而已。”
“哪怕我对你吐出心中的秘密,却也只是觉得心思憋得太久,并无强逼你的意味。”
“这个男人,我自己会杀的。”
“哪怕赌上了自己的一生,我也会杀的。”
顾月姬出声解释道,她瞧见了他的骇然,但她却只是有些自怜地抿了抿红唇,这本就是她自己选择的路。
何况当年那个约定建立的前提,是自己给足他一份信任,既然自己都没有做到,又如何能够要求他人呢?
而且,聪慧如她,又岂能不知他来到器阁想为自己站台的真正用意,这些事情,她都看在眼里,也自觉已经足够了。
可一尘于骇然中游荡了半晌,终于是被当年那个倒在血泊的少年的绝望唤醒了,那双腿的意义,只有他自己知道。
于是,他罔顾了眼前女人的劝告,而是噌的一下就站了起来,气势如虹,声鸣如钟。
“冠军侯于我而言,只是一道壳,当年那个少年的心绪,我仍然能感知到。”
“我还是那句话。”
“若他真的像你所说的那般有罪,我愿意当你手上杀人的剑。”
“只是,我需要一些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