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最后的话弥留在少年的心间,久久回响而不能散去。
原本奋起直追的一尘脚步一滞,待回过神后,却见到原本初见老人之时,便看到了的那个池子,此刻蓦然出现在他面前,而他,竟一步都没有迈开。
他心中顿时掀起了滔天骇浪,不禁叹道:
“这究竟是幻觉,还是神迹?”
他奋力摇去脑中的猜疑,便准备朝着那池子走去,毕竟于他现在而言,哪怕一切都是虚幻,都值得试上一试。无论是为了卧龙城外葬着的那座孤坟,亦或是为他自己。
那池子已至近前,见到内部之景,他却不由蹙眉。
只见清澈见底的池子内,胡乱地长着几株水草,除了几条活跃的青鱼之外,便再无他物。
“眼前这个池子究竟有何神奇?”他不禁疑惑道。
思索片刻,他便端坐起来,拿起老人之前遗落至此的鱼竿,开始了漫长的垂钓。只是杆一入手,他又抑制不住地涌现出惊讶,因为:
杆上无饵。
这难道便是老人给自己出的难题,用无饵之钩,钓有水之鱼?
可是自己终究是凡人,既是凡人,又何以能揣摩出仙人的想法,还是乖乖地钓吧,万一有条青鱼自己乖乖地上钩也说不准呢,如此想着,他又不觉高兴起来。
可是如此这般钓了半天,也没有钓起半条鱼来,池内的青鱼在那清水里如有灵智一般,只是整日悠闲地转悠,全然不肯上他的当。
傻鱼才会上当呢,一只无饵之钩,竟也想钓起鱼来?无疑是痴人说梦。
如此这般思绪辗转,又是几日过去了,为了钓上那鱼,他哪怕一日也不愿离开,即使到了晚上,哪怕借着月光,也丝毫不敢放下鱼竿,生怕自己的动静,动摇了某条不开眼之鱼送死的决心。
究竟怎样才能钓出青鱼呢?他的心中渐渐生出了躁意来,若是日后都钓不起来鱼,哪怕是余生都要交代在这里了。
沉迷于这缥缈,甚至近于虚无的无饵钓法,究竟有何意义呢?他仍旧没有找到。
直到有一天,耳畔传来鸟兽的高歌,他忽而想起了那大道之音,想起了那日初见老头时的情境,他若有所悟。
随即他便开始学着老头当日那般,一手垂钓,一手卧眠起来。
初时,他还假寐一番,时而探查那青鱼是否有上钩的迹象,到了末时,不知是否是累了,他竟连看都不愿看,困意渐渐袭来,他也顺势睡去。
恍惚之间,他仿佛感觉自己来到了鱼的世界,清澈的池水,胡乱摇摆的水草,便成了自己的全部。
而他终日的使命,便是四处奔食,碌碌而活。记忆始终是模糊的,模糊的竟连昨日去过哪里,吃过什么,都已全然忘记。所以哪怕去了本已去过之处,吃到昨日食过之食,都只觉分外新鲜。
而日子便在这分外新鲜中一天天过去,周而复始,轮回不止,这一汪水池,便成了无法跳脱的天地。
直到有一日,他忽而听到一声奇妙的颂言,像一下子有了心,再也难以迷恋于眼前的吃食,和那些来来回回,反反复复的老路。
他一下子抬起了头,望见了长空,一种无言的浩瀚突然笼罩了他,他始知世间的天地远不止于眼前的水池,超脱之念开始植于他的脑海,那道声音,他再也忘不掉,他开始想:
在水池的另一边,又会是什么呢?
他想跳出去了,可看着不远处明晃晃的鱼钩,他若有所思,顺着鱼竿,隐约看到了一张染满鲜血的脸,透过依稀的轮廓,他骇然发现:
那人,竟是自己。
他的心神瞬间回归,经此一遭,心里隐隐被洗刷了什么东西,他像是突然明白了老人的用意。
原来他竟是想让我钓起心中之鱼!
万物有因果,大道有乾坤,一切靠得都是一个悟字。
可纵使少年悟到了心中之鱼,却还是没有办法将它钓起。
莫非先前老人的吟诵,便是为了钓起心中之鱼?可先前他的歌声虽然妙不可言,时至今日,当日的颂词他早已忘却,更遑论彼时的韵调了。
鱼游于池中,那池便是心,若不清澈,又何以见天地?
此时,低处的水草扔在摆动,不觉之间,仿佛便可缠人心神。
看来我必须要找到自己的方法,去钓起自己的心中之鱼,他如是想着。
时间又过去了好久,他面对着那一潭池水,苦思冥想,一言不发,似要将整个人都扎进去。
他的思绪也渐渐变得混沌,时间的快慢在这里仿佛失去了意义,忘却了饥饿,忘却了冷热。
有时月色在其中舞蹈,投之以挑逗,有时日光在其中奔腾,予之以恐吓,但他在那混沌中,竟将它们全然无视了。
渐渐地,在他的脑海中,出现了一道碎片,像是奇怪的光影,不经意地一瞥,竟发现那全部是他的执念。
强者之梦,复仇之念,藏在最深处的,是一张浅浅的笑脸,浅得像是一朵小白花。
他使劲地聚起念力,用力地向内钻入,直到最里面的那张笑脸完全呈现出来。
像是见到世间最美的东西,那游于池水的青鱼不由地发出惊叹,看着她轻轻地向着天上飘去,它一下子被勾了魂,浑然不知之下,竟也跟着飘了起来。
那一天云卷云舒,看似无比平常,可它知道:
自从它越过水面,它便再也不是以前那条记忆昏沉的青鱼,等待它的,是更为广阔的世界。
“铛!”
一道不知从何而起的寂寥钟声,突然在他心中响起将他惊醒,他睁开了双目,却见不远处,一个白发老人正看着他,鹤发童颜,浅笑挂面。
“老神仙!”
他惊喜地叫出了声。
少年口中的神仙听后,只是略微点了点头,随即说道:
“你既钓起了心中之鱼,那便随我上山吧!”
说完也不停留,转头便走了,一尘见状,只得跟上。
可老人的步伐还是如以往那般诡异,明明缓缓迈步,却和他之间的距离越拉越远,哪怕他后面将道种之力拼命灌入双足,却也难望其项背。
转眼之间,老人又消失了,一尘见状不由大惊,好不容易才入了仙人法眼,此时竟连人都跟丢了,他拼尽全力,忙又向前探去。
山重水复之间,一个转身,突然见到了一条通往山上的石路。
远处的峰顶云烟缭绕,隐约之间,似乎可见模糊的形状,但一眨眼,便不见了踪影。
“莫非那便是仙人所居之地吗?”少年不禁喃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