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尔旦听到丁前溪说完,先是愣住了,然后却哈哈大笑。
丁前溪不禁问道:“公子?您这是何意?”
朱尔旦只是微笑,片刻道:“唐突了,此时发笑确实不合时宜,只不过在下忽然有感而发而已。”
“哦,不知公子有何感想?”丁前溪道。
朱尔旦微笑道:“你说这世上,人和妖来比较,究竟谁更狡诈凶狠一些呢?”
丁前溪目光闪烁道:“自然是妖!妖物凶恶难驯、狡诈多端。既无道德之心,又无约束之法,自然随心所欲的作恶,一念之间便能涂炭生灵,比如那蜈蚣精和孔悬……”
朱尔旦却道:“也不尽然……其实,妖和人一样也分善恶,有凶恶狡诈的,自然也有善良报恩的。而评判他们善恶的标准,只能去看他们具体做了什么。妖,其实也不过是野兽变的,只是他们有了修为后才掌握了能够去作恶的能力。而人呢?同样如此。一旦掌握足够的能力或者权利,便等于手中多了作恶的资本。那么,为善还是为恶便是一念之间。”
丁前溪目光灼灼的道:“那么公子,你是否想要评判一下我老丁的善恶呢?”
朱尔旦仍旧笑道:“我没有评判你的想法,因为我很难说你做的事究竟是对还是错。比如,就像一个人他只有杀了自己的兄弟才能自己当皇帝,但他做皇帝后,却是一个难得的千古明君,你说这又该如何评判是非功过呢?”
丁前溪此刻顿时楞在了那里,心中百感交集,因为朱尔旦的话一下子便直戳他的内心。
朱尔旦又接着道:“不过,你我认识一场,我倒是想送你一句话。”
丁前溪道:“什么话?公子但讲无妨。”
朱尔旦道:“这句话是我的好友送给我的,我今天也转赠丁兄吧。那就是:‘胆欲大而心欲小,智欲圆而行欲方’。”
丁前溪暗自咂摸,起初并无感觉,慢慢才品出一些意味来。于是抱拳道:“谢谢公子,实话实说,丁某遇到公子,真是三生有幸啊。”
朱尔旦却说言重了。
接下来,朱尔旦便欲辞行,但丁前溪却苦苦挽留,求朱尔旦等到给太公和尚下葬之后再走。朱尔旦怎能不明白他的用心,知道他想借助自己此次降妖的威名来震慑那些仍然心存不满的弟子,以免他们翻盘闹事。
另一个原因就是,有自己这个确实能够降妖的“高人”在场,那么他那个孔悬是妖孽的故事方能站得住脚,太公和尚被妖物咬伤致死的说法才能行得通。因为自己在这里,已经等于给他无形中背书了。
朱尔旦不禁感叹,这个老丁实在是好算计!没想到自己平白无故的也被他一道给算计进去了。此刻,朱尔旦甚至充满恶意的猜想,是不是当二人第一次见面时,一个念头便在他的脑中行成,于是,在那一刻他便已经预谋好了一切。毕竟,他似乎对孔悬和太公和尚都太了解了。
朱尔旦虽然对此略感不满,但这终归是他们金门自己的家务事。何况,他本来就对那些人没有什么好感。上至金和尚,下到左使孔悬,再到一个区区的外门小弟子王圣俞,他们的行径和作风实在令人作呕。
相比之下,老丁倒是个正常人。他不养娈童,身边的弟子都是五大三粗、孔武有力的壮汉,不管他是真心还是假意,在表面上他都对朱尔旦有足够的敬意和礼遇。
他就像三国刘备那样的枭雄,既令你忌惮,却又让你恨不起来,这样的人,那些孔悬之流,怎么能是他的对手呢?这天下金门的全部势力,迟早会落入他的手掌心。
………………
太公和尚去世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全城,不用多久甚至会传遍更远的地方。金和尚没有子嗣,丁前溪便披麻戴孝守灵,跪在地上迎接前来吊唁的客人。
诸城大小官吏都穿着一身白衣前来灵堂吊唁,吊丧的车马把官道都塞满了。下葬那天,沿途搭起的木棚一座连着一座,彩旗遮天蔽日。殉葬用的草人都用丝绸包裹,贴上银箔,纸扎的车子和仪仗每种都有好几十件,纸马千匹,纸人以百计,均栩栩如生。
而开路神方弼、方相两兄弟的制作尤费匠心,先用硬纸壳做成两个巨人,皂色的头盔,金银的铠甲,当中是空心的,用木架将纸壳撑起,由活人在神像中间扛着木架行走。眼睛须发由机关控制,转动开关,则须眉飞舞,目光闪烁,好像在吆喝开路。
旁观的人非常吃惊,有的小孩在老远望见,一个个都哭着躲了起来。烧到阴司去的纸房子堂皇壮丽,如同皇宫,楼台亭阁、连廊房舍成片的摆在地上,甚至占地好十几亩。里面千门万户,百姓好奇进去参观的,往往迷路而走不出来。祭品和焚烧的冥物,类目多得根本数过来。光是负责统计的弟子就有几十个之多。
当天参加葬礼的冠盖相摩,上至高级地方官,都低头弯腰而入,不管是叩头还是起身,都像参加朝廷的仪式一样规规矩矩。
下面那些贡生、监生、主簿、典史之类的芝麻小官,叩头时甚至双手着地,显得极为虔诚。
朱尔旦发现,祭奠的人多,看热闹的则更多。人们倾城而来,男男女女喘着气、流着汗却仍然络绎不绝,简直比过年还要热闹。拉着娘子的,背着孩子的,呼兄喊妹的,人声鼎沸。
夹杂着锣鼓丝竹的喧闹声,唱戏的小段云板声,一般人说话根本无法听见。人们在肩膀以下都被互相遮住了,只能看见成千上万的脑袋在钻进钻出。
更离奇的是,甚至有个看热闹的孕妇竟然在拥挤的街头临盆,同来的一些女伴只好临时张开罗裙围成一个圆圈守护着她。待到听见婴儿的啼哭后,人们也顾不上问生的是男还是女,只弄一块布把小孩绑在产妇怀里,然后扶着产妇一步一拐地送回家里,又重新跑了出来,真是闻所未闻!
这一天,朱尔旦对丁前溪玩笑道:“不知丁兄以后是否也要吃斋念佛当和尚呢?你们金门本就是和尚起家,手下与头领也被称作弟子与师尊,却不知丁兄何时剃度呢?”
丁前溪苦笑道:“公子就不要嘲讽我了,老丁当不了和尚,也不想当。再说,你以为做个合尚就是那么容易的吗?”
朱尔旦道:“哦?愿闻其详。”
丁前溪想了想道:“我曾听到有这样的说法,凡是能将色、受、想、行、识五种妨碍明心见性的意识清除干净,又不受色、声、香、味、触、法这六尘的污染的僧人,才配称‘和尚’。所以我觉得,那些虽然参禅打坐,宣扬佛法,而不能做到六根清静的僧人,只能称为‘和样’。那些云游四海四处乱撞的僧人只配称为‘和撞’。而那些整日里只懂得敲钟击鼓,念经做道场的僧人也许可称为‘和唱’。至于那些徒有其表,却不干人事的,干脆就是‘和蟑’吧。哈哈哈……”
朱尔旦听罢也哈哈大笑,连说了三句:“妙!妙!妙!”
金和尚下葬之后,朱尔旦便跟丁前溪辞行。丁前溪以金门一半“江山”为邀,想让朱尔旦留下却被拒。于是又提议,将太公和尚的一部分田产过户给他,却仍然被他拒绝。甚至连老丁奉送的三千两黄金的盘缠,朱尔旦也一封未动。
最后二人相别于三十里铺,丁前溪道:“公子之恩没齿难忘,日后只要有用得着在下的地方,只要随便在某个金字招牌下提公子的大名,我相信届时都会有人帮助于你。”
朱尔旦拱手称谢。
丁前溪又道:“这几日,我反复琢磨公子送我的那两句话,越来越感觉其中充满玄机。老丁以后做人做事自当秉承其道,还会将此至理名言代代相传。”
朱尔旦会心一笑,便带着黑猫朱墨,朝丁前溪挥了挥手,便回头去了。
………………
警告:以下纯属作者自嗨,请绕道~
山东剧情结束了。从『江中』那一章开始,到现在有十四章了。但感觉已经刻画出了想要的人物形象,还是很高兴的(^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