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4章 夜尽无明·七十六·真是路过
琅琊府如日中天,难免触及别人利益,好处只那么一点,想要的人一多,一分再分,所剩无几,徐太后大概是见不惯她到处挖人撬墙角,更见不得她突然过的顺风顺水,多次命人弹劾她卖官鬻爵贿赂朝官作风不正等等。
这些弹劾皇帝一概不理,面对太后也不再示弱,全部压回去,他曾想过与太后至少保持体面,但这份体面被徐太后一撕再撕,一次是逼婚,第二次是要废帝,第三次是百官跪殿,其他小事更不用说了,一忍再忍,皇帝快忍出了头疼的毛病,便来了琅琊府纾解,问她有什么办法,让徐太后彻底不干政。
大白天的,解忧屏退蝶兰等人,一点也不掩饰,说:“直接杀。”
只有死人,才不会多管闲事。
皇甫衍听了不禁抖一下,她要是心狠手辣起来,连他都甘拜下风。
夺权无外乎几个途径。
一是徐太后主动退居让权,但站在政权之上,这已经不是让不让退不退的问题,而是性命攸关,不是你死便是我亡,让权就是犯傻等死。
二是等太后正常病亡,权力自然就会归向皇帝,可太后才四十左右,不搞毒杀刺杀,人家天天有操不完的心,能活到七老八十都不成问题。
三么……
她这建议最实用,但难。
他曾委婉的问过皇姐高良姜伊赫等人,如何让徐太后退政,他可以侍奉她颐养天年,绝不动她。
这几人不是让他等,便是让他先忍忍,无人敢像她这样回答。
太后虽非他生母,可到底是长辈,不孝弑母之罪,谁敢替他背负?
皇室之争,要么明哲保身,要么一干到底,而今皇家子嗣凋零,就一个太子,身后已慢慢聚拢一朝班底,除非小太子换人,那帮臣子才敢用命拼一把,去恭请太后退政,否则,只要太子一日姓徐,他们如同白白忙活,难保将来会不会被太子翻旧账清算。
臣子也有臣子的顾虑。
与其纠结徐太后是否过度干政,不如让皇室开支散叶,数个臣子都挺热衷于给他后宫塞女人,即便不与皇后生,也可以与其他女子,而这其他女子,当然是不包括那位琅琊公主了。
皇甫衍沉默了片刻。
问她:“怎么杀?”
皇帝的眼神里处处透着杀意,他没有想过要做个多么好的明君,背负弑母大罪也不是事,关键问题是怎么杀,什么颐养天年就跟客套话一样。
徐太后处处防备,宫里宫外都有人,连简单的近身都做不到,太后也知皇帝不年少了,几乎不怎与皇帝独处,吃个饭都得大摆阵仗,一切小心翼翼。
解忧反说:“你真想?”
皇甫衍又默了一下。
他缺一把刀,做这件事的刀,孝字压他头上,没有人敢给他出这样的馊注意,更不会有人付出行动,只要还有点人性,干不出来弑母之事。
而她只是给出建议,并未说要和他共谋行动,令他差点当了真。
皇甫衍笑了下,不再深入说,又说及别的:“你可还记得我那个九弟,你不知道,短短几个月,三喜临门,几个侍女给他生了两男一女,我叫他把长子送过来,养在你膝下,过几天便该到了,解忧,你给那孩子取个名字吧。”
解忧震惊了。
皇帝要广平郡王送儿子来,没有谁会不同意,只有方生产完初为人母还来不及抱一抱孩子就被别人抢走骨肉且无人在意的侍女苦苦哀求。
不管原因为何,入了琅琊府,九死一生,完全就是去送死。
广平郡王皇甫儃那张稚嫩的脸表现无所谓:“皇帝要,我也没有办法啊,不给就是违抗圣旨,我们都得死,乖乖,别哭了,以后我再跟你生十七八个。”
消息一出,昭平公主差点没坐住,皇帝不可能无缘无故给心爱的女人抱个孩子养,那两人大好年华,整日耳鬓厮磨,又不是不能自己生了。
除非……
昭平公主忽愣住。
不会是自家弟弟丧心病狂,又干了什么不为人知的事吧?
那女子无法再生育的可能性,很多人同样猜到,徐骢沉思良久,他的猜测更大胆,对太后说:“皇帝莫不是谋划要废太子,再立这养子为储君?”
没有别的孩子,就把自家兄弟的抱来,且还是放在琅琊公主膝下,想想都觉得这可能性最大。
废后一事虽平,可皇后失了后宫权,皇帝也从另一方面弥补那位公主,不仅给其位同皇后的仪仗,还允许其大开武库,这事反过来也恶心了一把朝臣,不让他心尖人当皇后没关系,那就给她皇后的待遇,如今又给那女子过继皇室子嗣,真是千方百计要那女子坐上后位。
徐骢想,她真同意养孩子?
公主寡居,前夫又多,突然把皇室子送过去,那孩子准备姓什么?
皇帝说:“当然是皇甫了。”
众朝臣:“?”
此事一出,当即就有人反对过继,皇帝不为所动,执意如此。
眼瞅着皇帝心意已决,哪怕触柱而死也不带眨眼的,想到皇帝立那孩子为储君的可能性,徐骢一哆嗦,提议说:“不如,跟公主姓吧,无论其父是谁,都是公主的孩子,随母姓,也是不错。”
伊赫沉思了会儿,也说:“皇上,不如再去问问公主的意见?”
解忧没什么意见,姓冥还是姓皇甫,那孩子跟她也没半毛线关系,可唯有姓皇甫,才有合法合理的争皇室权力,她知道众臣是何担忧。
唯有在广平的皇甫儃听了分析,幸灾乐祸说:“我儿子日后若是太子,再当了皇帝,那我岂不是能做个逍遥自在的太上皇了……唔……”
身旁侍女忙捂他嘴。
皇帝还这么年轻,就咒他早点死给自己儿子让位,不是找罪么!
………………
慕晴带队去郊外,把孩子迎入琅琊府,一听婴孩哭声,解忧就犯头疼。
卫大迟疑:“公主,那位广平郡王,真的只有十三岁?”
解忧:“嗯。”
卫二掐指一算,一阵唏嘘:“照这么说,那他十二岁就……”
卫三懵懂:“就?就什么?”
谟安稳住:“小孩子,别乱问。”
蝶兰担忧:“公主真要养孩子?”
苏子有她给的玉令,可随意出入府宅,这会儿,悄悄加入其中,摇头感叹,似有同病相怜的之感,说:“没想到,你也要开始带孩子了。”
解忧见多了怪事,十三岁当爹没什么稀奇的,孩子娘也不过十六,皇甫儃不曾娶妻,也无订婚,整日流连花丛,他有十七八个孩子都不惊讶。
皇帝要她瞒住身世,当她自己的孩子,但这么多人都知道,能瞒住个鬼,待那孩子长大成人,知道自己这奇怪的身份,不记恨她强取豪夺就不错了。
皇帝又说若其资质不错,她可培养成才,这种鬼话也就其他人信。
皇帝根本不在乎这孩子死活,纯粹是拉个皇室子出来制衡徐家,废后闹完,他膝下无其他子嗣,不好再闹着废太子,需要循序渐进,为了把徐家搞下台,他真是什么都能干出来。
立太子的是他,不喜太子的也是他,这会儿想着怎么废太子的还是他。
她觉得蔺之儒不该去给高骊王治头疾,应该回来给他先治一治失心疯。
皇甫衍以为她会拒绝,就像她不喜欢他女儿一样,扬言还要杀了,但解忧欣然接受孩子,养在公主府也是筹码。
乳母抱了孩子去她跟前,略略一瞧,出生不到一月,眼睛闭着,小脸皱巴巴,难看死了,说:“多了个儿子,你们把府里弄喜庆点,给各府下帖,提前办满月宴,谁家不来,都给我记着。”
………………
高骊。
燕嫆回来两日,高骊王虽知她带来一位神医,却不曾召见,只见了晋国使团,其余要事皆交凌霄处理,燕嫆百般劝说望他就医,高骊王不为所动,颇为宠爱的看着女儿说:“父王知你担心,但父王没事,这一路去晋国,可有遇到什么好玩的,快来说给父王听听。”
说到春猎输了一场比武,燕嫆有些自责,高骊王笑说:“没事,你尽力了,晋国女子确实肖猛。”
等燕嫆聊完退去,面对燕流丹时,高骊王换了副冷色脸,燕流丹跪下低头。凌霄跟着冷笑说:“三王子,你年纪也不小了,王上对你寄予厚望,你却在外头处处丢尽我高骊的脸。”
燕流丹诚恳说:“臣知罪。”
高骊王头疾又犯,不想再聊,二人告退出屋,燕流丹自觉走在后面,凌霄回头说:“三王子,要不你先请。”
燕流丹一脸低卑恭敬,抬手说:“大将军是国之栋梁,不敢冒犯。”
凌霄哼笑:“区区庶子,挺懂事,要我说,你比那太子听话多了。”
………………
燕嫆方回来几日,便收到了解忧来信,开头如是写:见信如晤,天气朗朗,万物可爱,想死你的无数天……
燕嫆欢喜地拿着信给身边人读,婢女们听了这能烫红脸的文字,支支吾吾,她便又拿给燕麒看:“解忧说,让你也跟着看看,她写的怎么样?”
燕麒低头:“很好。”
心里想。
那位晋国公主,骚话一堆。
跟她外表真是不符。
想了会儿,燕嫆忽觉不对,说:“解忧不会是喜欢上你了吧?”
燕麒十分坚定:“无此可能。”
燕嫆不以为然:“有何不能。”
燕麒沉了声:“我只是个奴隶。”
“谁说的了,你早不是了,现在的你,可是我堂堂高骊第一高手,谁敢瞧不起你,”燕嫆皱眉说:“是不是那个凌霄又找你的麻烦了?他最讨厌了,回头我定让父王好好教训他。”
……………………
晏为翻来覆去睡不着。
起了床,看着那件架子上的衣裳,这不是普通的衣裳,而是一件正四品的官服,也是一件女子官服。
不,应该说,它只是一件官服,可辨雌雄,却不分男女。
公主花了很大的心思。
公主说:“世上之事,并没有男女之别,只有强弱之分,当一件事从来没有出现过时,会被人不认可,李非鱼破除万难,做了东海第一个女官,可东海覆灭,在新朝的压力下,她被迫请辞归了汝陵,在书院当教书育人的老师。”
公主说:“这个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天下人,是所有人,男人和女人,想要改变规则,就得先占有至高无上的权力,权力在谁手上,资源便更倾向于谁,他们总喜欢说自古以来,哪有什么自古以来,明明才过去这么些年,女子便被这些条条框框限制……”
公主说:“你真该留下来,留在金陵,站在更高的地方,真正感受下这里的权力巅峰,晏为,你也可以做晋国第一个,只要你站在那里,就是榜样,让多少人知道,原来女子,可以站在高处。”
公主说:“晏三,我要你堂堂正正的做官,不必再披着狐皮。”
公主说:“即便不是为了女子两个字,那你自己呢,晏三,失去了男子身份,难道连心中抱负也一块失了么?”
公主说:“晏为,别认命!”
黑夜无声,荒静寂寂。
晏为猛的喝了两口水。
………………
公主的孩子尚在襁褓,皇帝趁满月宴,令封其为长县侯,诸多官员前来送礼,库房都快存不下了,但这小侯爷的名字迟迟未定,也不知该上哪个族谱。
谟安上前请示。
公主说:“既然养在府里,自然是跟我姓,上我家的族谱。”
谟安难为:“可是……”
冥家,貌似没有族谱。
公主说:“做人不要这么刻板,没有那就开一个,再找几人公证,从我这开始,不就有谱了,谟叔,你倒提醒了我,府中祠堂得翻新,把我那两位高堂迁进来,那边太远,也不常去。”
谟安:得,又是一笔钱。
这冥家的族谱,往上既没有三代,往下也就公主加小侯爷两个,都不用订谱,一页纸可全塞下。
谟安又问:“那名字?”
解忧说:“去找个算命的来。”
不到半天,卫二还真找来一个,这大叔听闻府中要算命先生,立马自荐入府,解忧看了算命的半天,忽的心中一跳:“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
算命的说:“在下这张脸普通如众生相,公主见过不足为奇。”
解忧‘哦’了一声,又盯他看了两眼,这相貌似乎很熟悉,但确实不认识他,说:“请先生帮忙取名吧。”
………………
太后一直想见她,徐骢过来说过几次,解忧忙得脚不沾地,只托人送礼,实在没空陪太后老人家,近日她过继皇室子又办满月宴的,这个孩子,对徐家是触及基本利益的威胁。
解忧这才去了趟寿宁宫。
对于她带来的财礼,徐太后不接受,一摔而下,地上皆是玉碎,徐太后冷着脸说:“你是不是忘了,你说过什么,这就是你的杀夫之仇?”
“我没忘,嫂嫂,有一句话说得好,先麻痹他,才能杀掉他。”解忧说:“我若不这么做,怎么取得他信任,怎么近他的身,望嫂嫂能理解我的苦衷,他为我起高楼,又给我送孩子,恐怕是要你我嫂妹相争,嫂嫂聪慧,不该上当,我今日来,是想让嫂嫂安心,那孩子只会姓冥,绝对不与太子相争。”
徐太后冷眉听完,踱步沉了下,说:“你的孩子不与太子争,那你呢,这一月来,你做了什么?”
解忧说:“他们说我权势滔天,可我见了嫂嫂,也得点头行礼,他们也说,嫂嫂如今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若换做我是嫂嫂,就不甘当什么一人之下,太子又算什么?嫂嫂扶持这孙儿,日后这孙儿难道会感激嫂嫂?不会,他只会像皇帝一样盼着嫂嫂何时退政,嫂嫂,只有自己才是最可靠的,若要做,嫂嫂就应该做那绝无仅有的一人!”
徐太后也震惊了。
太后最大的想法不过是扶持个傀儡,以她为尊,垂帘听政,可惜皇甫衍不会是傀儡,皇甫儃也轮不到了,如今只有太子最小,也最听话。
皇帝想杀她,她又何尝不想弄死皇帝,再换个听话的皇帝呢。
可现在……
这女子劝她自己当皇帝!
徐太后心中抽动,想说大胆放肆,话到嘴边却没说,很快换了一副面孔,只说:“有这等见解,不愧是东明帝的女儿,难怪,先帝恨不得弄死你,哀家终于明白了,你明明是个女子,他却怕你,装了多年,这才是你的本性。”
解忧说:“我与嫂嫂,并无仇怨,嫂嫂几次针对我,都是因为他,我并不恨嫂嫂,相反,有何好事,我都会第一时间想到嫂嫂,嫂嫂正当风华之貌,那簪子不适合,妹妹寻了些新钗脂粉。”
回赠的这只钗艳丽亮色,步摇相垂,戴上都年轻了十岁,徐太后不禁感叹,她倒是学会怎么做人了,叫太后听着老气,叫声嫂嫂仿若就一个年龄段,从前她只与琪妃交好,两人是两个阵营,即便有交集,那也是腥风血雨。
可风雨之后,未必不能嫂妹情深。
解忧又说:“近日妹妹得了两本秘籍,想与嫂嫂一道分享。”
徐太后拧眉:“秘籍?”
当秘籍递上来,翻开第一页,徐太后脸色一僵,猛的一拍盖上。
“你、你……”
“嫂嫂别急,听我说,”解忧不慌不乱的:“这女人活在世上,可以没有丈夫,只要有权有钱,照样威震天下,但不能,一直没有男人,听闻,长宁郡主每日与小郡马爷如鱼游水,恩爱不疑。”
“嫂嫂……”
“您不想有?”
徐太后面色紧,呼吸一阵不畅。
她还知廉耻怎么写吗!
……………………
从寿宁宫出来,路过小道,解忧就被一人撞了满怀,这人从侧边直冲,她退后两步才稳住,眼前人扮得花花绿绿,一头长发却不曾梳理,跟个鬼一样。
人影拽着她,疯疯癫癫,叽里咕噜说了什么,解忧一句也没听清。
许是见她衣裳锦簇,双腕束袖,有几分男子特色,人影眼花认错了人,说:“皇上!是我呀,皇上,您终于来看我了,臣妾叩见皇上!”
说罢,人影退后,正正经经给她执礼,解忧哑然几分,忙将她扶起:“淑妃嫂嫂,您客气了。”
身后来了一拨麽麽,把人影拖走,十分抱歉意说:“都怪老奴不留神没看住这疯子,可有惊扰公主?”
解忧摸了下袖:“无事。”
继续前行,到了花园。
正想要不要去趟碧霄殿,却见前面两抹丽影在争执,其中一人瞥见她,立马将她拉进战斗之中。
两人在争一盆花——
徐贵妃养了盆芍药,天气不错,叫人把盆搬到花园养着,许妃见了很喜欢,连根拔起带回自己宫中,不到两天便养死了,徐贵妃气不过找其理论,许妃不惯着,偏说花园的花都是皇帝的,是皇上送了她,徐贵妃则说后宫由她管,哪怕是盆花,也是她管……
吵了半天,差点动手打起来。
见到解忧,许娇儿忽然偃旗息鼓,扮起了娇柔受委屈的角色,叫解忧过来评评理,待全部听完,解忧提了提神:“一盆花罢了,有何可吵的,我府中养的花不错,回头给你们一人送一盆。”
许娇儿非常识时务,当即欠身微笑说:“那妾身便谢过公主。”
徐贵妃不肯,这已经不是一盆花的事了,直呼名字:“冥解忧,你以为你是谁,插手朝堂也就罢了,本宫在这管教偷盗的后宫嫔妃,你凭什么来插手,”又指着骂说:“一个狐媚贱人,自己生不出来,居然还抱别人孩子,你别以为有了那孩子,便真能当是皇上的……”
解忧沉冷了眸子。
许娇儿瞧了眼公主,从前见过这女子爱皇帝时,对其他女人是什么吃酸捏醋的态度,方才争论花时,这女子三分淡淡的轻蔑凝视,还夹杂了两分有趣,她没有把任何人放在眼里,仿若居高临下,在看蛐蛐是如何斗的。
那些话一出,公主的神色明显变了,许娇儿颇有惊恐,谁晓得贵妃碰到硬茬还一点不觉,好心说:“公主身份尊贵,有皇上庇护,请贵妃慎言呐。”
徐贵妃说:“本宫有何说错,不知干了什么亏心事,才有如此报应。”上前两步,继续讽刺说:“不对,你生不出来,只怕不是做了亏心事,是在奴桑跟了太多男人才……”
‘啪’的一声,迅雷不及。
徐贵妃失声尖叫,呆呆愣着好会儿,不等把脑袋转过来,第二次如雷贯至,仍是同一边脸颊。
徐贵妃捂着脸,已然懵怒。
“你!你敢打我?!”
“你爹娘宠着你,没教你怎么跟人说话,不知什么叫口无遮拦,”解忧捋了捋束袖,说:“第一巴掌,我以长辈的身份,替你父母管教,第二巴掌,是告诉你,往后见了我,嘴巴客气点,再有下次,可保不准你这舌头全不全。”
许娇儿听得胆寒,听说之前春猎沅妃抢了她兔子,直接便炖了送去,只觉此事虚妄之谈,这会儿真信了。
徐贵妃何曾受过这种侮辱,忽的发疯了一样,要过来拳打脚踢,正惊慌捂嘴的许娇儿可不敢让这位公主受半点伤,忙上前挡,又叫来婢女拦住贵妃。
徐贵妃发髻都乱了,怒不可遏:“等着,你们通通给本宫等着!”
估计是去找太后哭诉了。
许娇儿关心说:“贵妃跋扈惯了,谁也不放眼里,经常施虐下人,连沅妃都差点遭其毒手,公主您可有受惊?”
解忧看了眼她:“说实话,你这样,我真有点不习惯。”
许娇儿忙放开她手臂,往后离了一步远,捏着嗓音柔柔软软的说:“从前妾身不识时务也不懂事,几番冲撞公主,还望公主大人大量,勿要计较。”
晏为那种文人学子总有一种不喜弯腰折身的风骨,许娇儿在后宫生存久了,能屈能伸,弯腰低眉随手捏来,而徐贵妃那是娇养着受不住一点委屈。
解忧去了碧霄殿,把方才的事一说,只提看不惯贵妃,就打了人。
皇甫衍不禁愣住:“你难得进宫,就为管这种花盆小事?”竟还说给她们一人送一个?
解忧表示:“我真是路过。”
本想看戏,却无故挨骂,实在忍不住,动动筋骨无可厚非。
“后宫里的事,你不要瞎插和,今日这次,打便打了吧,她也闹不出什么。”皇甫衍心里闷,又说:“不过,你去寿宁宫做什么,太后找你麻烦了?”
……………………
徐太后被哭声震得头疾一犯:“好端端的,你去招惹她干什么,还狐媚,谁叫你这么骂人?”
徐贵妃小声嘀咕:“姑母,您以前也是这样的,先帝那些妃嫔只要受宠,瑶华姑姑便这样说,您也没阻止……”
这话仿若在说上梁不正下梁歪,瑶华听了,当即说:“奴婢该死,口出狂言让二小姐学了去。”
太后登时气血翻涌,只说:“定是你那娘教了你些不上道的东西,你爹放着好好的原配不要,偏偏喜欢这种,来人,去把人二小姐的娘叫进宫,哀家要问问,她是怎么教养的!”
瑶华忙起身去安抚。
徐骢也拦住说:“若是舅母进宫遭了训斥,旁人只怕要说是贵妃有错,岂不是更惹人非议,此事,本是那琅琊公主多管闲事,放着好好大道不走,非要插手后宫琐碎,贵妃这才急出谬言。”
徐贵妃连连点头,就是就是。
太后一想也是,到底是姓徐的自家人,她要是不护着,就没人护了。
舒了舒心,才缓缓教导说:“你是徐家小姐,如今是贵妃,不是骂街泼妇,这些话,下人说得,但岂能从你口中说出来,有时间,你当该学学高家女子,雍容沉稳,宽以待人。”
徐贵妃嘀咕:“有什么好学的,学她跟人下跪?她现在整个人闭宫不出,我好心前去关心,她也不理,如今这模样,跟废后也没区别。”
徐太后岔气,时常觉得自己活不长,冷怒说:“鸡同鸭讲,百无一用。”
徐骢忙两边安抚,委婉说:“日后贵妃见了那位公主,还是避开较好。”
徐贵妃又不服了:“凭什么,姑母,表哥,你们怎么一个个都怕了她?她有什么可怕的?”
徐骢继续委婉说:“她到底也是公主,贵妃应当给几分面子。”
徐骢心道,敢指着公主当面骂狐媚贱人,也是个狠人,连他都不敢,生怕第二天就被皇帝拉去菜市场砍死,上一个骂她的还在大理寺诏狱待着呢。
徐贵妃不满说:“公主怎么了,我是贵妃,儿子还是太子呢,也不见她把我放眼里,表哥,你说说,无故殴打太子之母,是什么罪?”
徐骢说:“皇上近来极为宠她,恐怕只会息事宁人。”
徐贵妃:“那就是皇上的错了,天下的女子那么多,凭什么皇上偏要宠那狐……女人!肯定是那女人灌了迷魂汤,她府中莫不是藏了什么巫蛊之术?”
见她一副所有人都有错,反正就她没错而且一点也不想反思的表情,徐骢终于深深吸了口凉气。
他也教不了。
………………
解忧回到府里,就听自家府里差点闹了人命,府中府卫多达几百,各个职级不一,又男女不分,难免有争斗。
慕晴本是独来独往的杀手,没有过带百人的经验,也不怎么与人攀谈,训兵练兵,从来以武镇压,底下人有样学样,以武强为尊,但男女一起训练,强弱有别,男人始终强压女人一头。
而守卫堆里的男人,出身市井,平常调侃起女人夹杂着龌龊龃龉,只要她们比武一输,就更是放肆嘲讽。
事情发生在一场比武后,女人又输了,男人们哄堂大笑,某女子心中愤愤不平,趁某男子吃饭松懈时,拿了半块砖头,照着某男后脑勺就是一拍!
死倒是没死,晕了过去。
男人皮糙肉厚,醒了就找慕晴要说法,必须要严惩女人。
慕晴也觉女人行事过激,但众多女人一同求情,望她轻罚,一层石激起一层浪,就这样,两边哄烈的闹了起来。
然后,就开始打群架了……
慕晴控制不住,待她回来主持公道,解忧到了现场,一片狼藉,好在武器把控严格,锁在府中武库,只巡防才下发,否则砍死几个也不在话下。
底下男人女人自觉分成两边,见她一来,不待她开口,便又七嘴八舌吵了起来,相互攀咬纷纷控诉对方。
慕晴吼了句‘安静!’,没人听。
解忧叫人搬来坐榻,就静静的看两边吵,有点饿了,又磕起了瓜子,她淡淡的说:“等你们吵完,我再说话。”
本来就吵,这话就像无人听见。
现场乌烟瘴气,难以管束,慕晴眼见控制不住,转身跪下认错:“属下御下不严,请公主责罚!”
人群觉察不对,瞅着上面人,公主身边的卫大及其余亲卫都是一脸严肃,又见公主对慕晴的伏跪漠然冷视,人群嚷声才渐渐小了,直至无声。
解忧说:“都安静了?”
人群从本来的理直气壮怒火中烧,转为静静等待,很快又变得煎熬难耐,末时三刻,烈日炎炎,她在廊下坐着,底下人在太阳下晒着,汗如水流。
没有人说话,整个场子,只有一片死寂,连嗑瓜子的声也都没了。
数人站在院中,难熬的不只是时间,还有不知后果的惧怕。
僵持半个时辰,有人忽的就撂挑子不干了,把身上府卫的衣裳一脱。
说:“我要走!我不做了!”
大热天的,男人们本来就穿的少,这一脱就是光膀子。
女人们不敢看,使劲撇头。
解忧这才开始讲话,说:“诸位都是好汉好女,人中龙凤,这小小的公主府,留不住你们,想要走,皆可离去,月俸照结,去谟总管那领了就是。”
话一出,人心有所动摇,待人走了一拨,解忧缓缓站了起来,望着院子里剩下的人,说:“诸位愿意留下,想必都是愿意为我效力的。”
有个男人忽的脱了衣裳,说:“我不想留下,但我不能这么窝囊的走,既然公主亲自来处理,我要说法!”
解忧从廊下出来,两边的人自觉后退,她站在男女中间,说:“好,我给你说法,今日若有人言语侮辱你,骂你是怂货孬种杂种,你如何做?”
男人说:“那要看对方是谁,如果对方比我厉害,那就先忍忍,不厉害的话,当然是骂回去了。”
“若骂了也没用,对方变本加厉,把你贬得一无是处,又该如何?继续忍,就变成了乌龟王八蛋,不忍,就要动手,可动手也打不过,那就只能偷袭。”解忧问他:“这姑娘打你,不论行为动机,都合情合理,那她错在哪?”
男人被反问懵了下,迟疑许久,才说:“反正不对,她们什么都不会,力气也不够,凭什么结一样的月俸,我说她们几句又怎么了。”
解忧说:“看来,你想要的说法,不是被打了要公道,而是,你瞧不起女人,所以欺辱嘲讽女人,可是,这些姑娘吃的是我的粮食,睡的是我家的房,月俸是我给结,是我给她们特例,你最瞧不起的应该是我才对,你是个男人,也是个孬种,你不敢找我讨公道,只会欺软怕硬恃强欺弱,今日我告诉你,我有我的规矩,我招收女子入府为伍,无论男女,同职同酬,谁不服我的规矩,那就趁早滚。”
男人说:“滚就滚,当谁稀罕。”
解忧说:“逃兵,孬种。”
走了三步的男人顿住,回头看她,只觉受了一肚子窝囊气,但对方身份高,不能打不能骂,哪怕只是一瞪,就有人呵斥他:“放肆!”
男人又回来了,硬气说:“同职同酬,我不服,但我也不滚!”
解忧说:“尚且是条汉子,既然你选择留下,今日这事,我不问男女如何,只问因果,这姑娘没错,那就是你错了,你可认错?”
这个头顶包了层纱布的男人一脸坚毅说:“不服!不认!”
解忧转过身看女子们,说:“你们也别幸灾乐祸,你们也许奇怪,我为何招你们入府,说实话,我也不知道,只是想这么做,也好奇会有什么结果,结果也看到了,不尽人意,我说同职同酬,不代表你们可以偷奸耍滑,不符我预期,一样可以将你们逐出府中,对面这些男人不说十八般武艺齐全,但他们确实略胜你们,这个事实,你们最好认清。”
有女子说:“公主凭什么说我们不如,我也不服!也不认!”
男人想不通:“你们何必这么较真呢,连公主都说了,比不过就是比不过,就得认输,搞偷袭算什么好汉。”
女子说:“偷袭怎么了,能偷袭到你,是你的失误,也是我的本事!”
男人冷哼:“强词夺理。”
女人不惧:“手下败将。”
男人:“你!……”
解忧打断说:“还有谁不服?”
人群默默相互看,守卫之中,就这俩男女是刺头,其他人大都跟风捉影。
解忧看那男人:“今日这事,有三个法子解决,第一,让这姑娘当众骂你骂个够,你再同样打回去。”
男人说:“我只是看不惯她们,打女人不是好汉,第二个法子是什么?”
解忧说:“两个都给我滚蛋。”
女人说:“入了公主府,有吃有住,我不走!公主,那第三个呢?”
解忧说:“既然你们这么看对方不顺眼,那今天,就把这眼给看顺。”
男人问:“怎么看?”
解忧说:“当然是用眼睛看了,谁不敢看对方,谁就认输,向大家大喊三声,说,某某不如某某,某某是怂货,怎么样,你们敢不敢?”
“有何不敢,你敢吗?”
“我会怕你?”
说罢,二人面对面站着,年轻人说干就干,血气方刚。
解忧说:“你们看顺眼了,就来告诉我,你们从此和解,握手谈欢,互结友好,你不许再对女人言辞挑衅,否则哪日这姑娘杀了你,也是你咎由自取,我也容不得你,你俩若是死都看不顺眼,那就看到一方认输为止。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