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等夫人做完月子,便回到老家的镇上,参加成人高考。我还记得,把孩子交给保姆的时候,孩子哭得很大声。我心里难过了好久。”她道。
我默默地听完她的故事。
她省掉了很多敏感的部分,显然是不想让我知道,她想守护的秘密。
“那个孩子,叫星雨吧。”说这句话时,我眼中含泪,微笑着看着锦娘,带着微微的颤抖。
锦娘一愣。满眼惊愕,脸色逐渐难看起来。
“锦娘一生都在守护的男人,是我爸爸宋枫,对吗?”我的泪水夺眶而出。
“孩子……”
“在我知道自己怀孕之前,无意发现当年的报纸,报道里说,爸爸身边那位美艳娇娘,是他的红颜知己。锦娘年轻时惊艳岁月的美貌,我想我一辈子都忘不掉了。”
她显得手足无措,向来泼辣豪爽,高傲个性的锦娘,现在慌乱极了。
“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偏爱。妈妈故去后的这许年,我未在谁身上,体会过母爱,您看向我时,我感受到了。”
锦娘捂着嘴,情绪大崩,泪如雨下。
“人世间的事情是不讲道理的,我从第一眼见到锦娘,就有种熟稔感。无为客栈的一切,就好像是照着我的喜好装修布置的,当您抱着琵琶在屋檐下唱曲的时候,我想,如果爸爸妈妈还在世,我一定要带他们来这儿,他们会爱上这儿。”
她紧紧地把我抱在怀里:“星雨,我的孩子……”
我听到这句“我的孩子”后,和她一起,悲恸大哭。
我的孩子。
原来这世上,还有一人,像母亲爱我那般爱着我。
“锦娘这些年,过得并不好,遭遇了很多事,我就算是想在你身边陪着你,也没有那么条件……”
我摇摇头:“能找到您,我就觉得离爸爸妈妈又近了许多,其他的,我已经不求了。”
锦娘抱我时,身子在颤抖,为了这个拥抱,我们都等了好多年了。
当年那个在她怀中的婴儿,现在已经有了属于自己的孩子。
原来锦娘这么会照顾怀孕的人,是因为当年曾照顾过妈妈。
“当年,爸爸到底经历了什么?”我忍着心中的痛意问道。
锦娘身子僵硬了许多,轻轻放开我,看着我:“孩子,我本不愿你卷入这场是非中,所以这么些年,从未想过要去打扰你的生活。”
“这是关于父母的是非,没有独善其身的道理。”
锦娘并不傻,自己眼角还挂着泪,却温柔地帮我揩掉眼角的泪,说道:“这一趟来找我,是来打听当年的事的,对吗?”
“锦娘在此处隐忍这么多年,不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达成自己心中所愿吗?遭人陷害,这四个字,足以说明当年,爸爸的死,绝对不是意外那么简单。”
锦娘流着泪,握着拳,深吸了口气。
“我曾一直等着这一天,等着有一天,我的小星雨来看我。等小星雨长大。”
她眉头轻蹙,很是难过。
“现在你有了自己的孩子,我只希望你和小鸡蛋,能够平安的渡过这一生。”
锦娘似乎并不愿意和我说当年的一切。
“为什么连您,也不愿意告诉我当年发生的一切。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不能说?”我有些激动。
她忙安抚我:“孩子……你现在情绪不能激动……”
不待她说完,我痛哭道:“锦娘,这些年我像个傻子一样,因为宋家的一切,被人算计来算计去,所有人都背着秘密,却都不愿意告诉我。为什么不告诉我?”
“锦娘,我求求你,告诉我好不好,求您……”
锦娘哭得极伤心:“孩子……”
我跪在她跟前:“锦娘……在这世界上,我已经没有任何亲人了,您的出现,让我知道,原来这世上,还有人爱着我……可是如果连您,都不愿意和我说实话,那在这个世界上,我还能相信谁?”
“孩子……有些事,不知道比知道的好!”她悲恸颤抖道。
“如果他们在,该是也会让我不要告诉你的。”
“我连知道事实真相的权利都没有吗?”
“有些真相……”
“就算您不告诉我,我也会费劲心思去查个水落石出,到那时,一切,也会真相大白,只是早晚的问题,与其让我去冰冷的资料,不如你亲自告诉我。我已经知道,爸爸的死,并非意外,在这种情况之下,我还要装作不知道,过我自己所为的“平静生活”,我还是人吗?”
此言一出,锦娘紧咬着牙,痛苦地闭上眼,落泪道:“在你遭接连遇变故的那一年,我答应了周老太太,不打扰你的生活,把这一切瞒着你,让你平安幸福的渡过此生。我答应了,如果不护住你,他们在这世上,唯一的血脉,不知哪一天,也会横遭变故。对我来说,比起报仇,护着你,是更重要的事!你现在有了自己的孩子,我更是要护住你们!我想过,如果有生之年,我不能靠自己的力量,让那些伤了他们的人遭报应,我做鬼,也不要放了他们。”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锦娘把话说的这么重?
竟然连我的性命都岌岌可危。
“瞒不住了,锦娘。所有的一切,都在引着我走向当年,说吧锦娘,就算您不告诉我,那些人,也不会让我平静的过完此生,您还不明白吗?因为我姓宋,早在万世这漩涡之中,又能独善其身?比起被懵在鼓里,被人牵着走,不如知晓一切,起码我这一世,也算活得不算糊涂。我的一切,早就不由我说的算了。就算我什么都不做,觊觎我宋家的人,也不会那么轻易的放过我。”
“孩子,我告诉你……我全都告诉你……”她绝望道。
…………
她回到了村中的镇上,大伙都知道她南下的遭遇,这世上比杀人刀子更可怕的,是人的嘴。
她的事迹,早已被有心无心的人,传播出各种各样的版本,无人不知,她南下,做了何事。她上街买菜,都会迎来男人轻蔑猥琐的目光,不管那些男人有无家世,见到她,都会像发情的猪一般,或是轻浮的吹口哨,或是朝她比些下流动作,更甚者,会对她动手动脚。
她的性子,也不是一夜之间就变得这么强势的。和他们待在一起久了,习惯对人以礼相待,但这世上直立行走的动物,也并非全都是人。一开始,她只是隐忍以待,可后来,她会插着腰,拿着一把菜刀,站在菜场街口,瞪着所有对她目光不善的畜生。
有人用言语刻薄她,她就更尖酸的骂回去。
骂街的本领,就是在那个时候修炼出来的,街头巷尾,无人不知,南下当了婊子的卓锦,是村子里最毒的泼妇,谁去招惹她,下场都会很难看。
她去参加成人高考的那天,保卫街道安全的警察同志,见了她都会礼让三分。
恶人也不是一天就变恶的。
万世的生意越做越大,她一个小人物,也没有再去见他们。但是那些年里,每月,她都和小弃有书信来往。
她考上了本市一个二本的大专,又读了几年,考上了本科。
在选择专业的时候,她写信问了小弃,小弃建议她学一门自己喜欢的学科,最好是能方便就业的专业。
从实际出发,她选择了外语。
她想着,有朝一日,能听得懂他和外国人说话的意思,也能看得懂那些国外写他们夫妇的报道。
也能像他们一样,走遍天下,也问得着路。
他们很忙,很多地方,都没有时间好好去看看,她也要走走,他们曾说过的那些地方,去到世界各地,给他们俩,寄张当地明信片。
…………
小弃总会把小星雨的照片寄给她,看着小姑娘一天一天长大,她打从心底里,为他高兴。小弃会分享很多,他溺爱女儿的小日常。
她都会看着信,止不住的笑。
原来他疼起孩子时,那么孩子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