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18年我踏上了前往晴康的火车。

　　起因是因为王曦睿打来电话告诉我，他在晴康有一份不错的工作。乐观的薪水对我而言是一份巨大的诱惑，然而第一次出远门便是独自一人不免让我有些动摇。

　　直到后来在他口中得知姐姐去晴康念大学了，遥远的回忆纷至沓来不断的在脑海中浮现。

　　不知不觉我和姐姐已经六年没有碰过面了。

　　这些年攒下的助学金是我唯一的积蓄，倾其所有换来的却是一张窄窄的车票，一想到此行是外出打工心里更是五味杂陈。

　　终究还是踏上前往远方的大巴，四个半小时的车程格外的漫长。此起彼伏的山峦时而横置在天边，时而又近在眼前。穿过一片片山林隔着车窗感受不到风的存在，阳光透过树隙并不和煦令人十分的陌生。一路走来青山之巅云雾缭绕，让人看不透也摸不着。

　　林城是我此行的中转站，硕大的广场上没有一片绿茵热浪翻腾。来自四面八方的旅客朝着进站口汇聚，硕大的汗珠浸透了衣襟略显狼狈，身上厚重的行囊暗示着生活的沉重。

　　人潮拥挤让我有些慌了神，好在林城距离老家不算太远四周都是熟悉的乡音。在热心人的引导下我成功的来到了取票口取票，跟着人流有模学样的通过安检来到了候车厅。远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复杂，顺利的来到了车厢我暗自松了一口气。

　　2

　　即便在此之前我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然而三天两夜的旅途远比我想象中的还要煎熬。旅途的第一晚手机电量便已所剩无几，给王曦睿通了电话报过平安之后便将它关机。

　　“手机没电了？”

　　说话的是坐我对面的女孩，一路走来从未见她同邻座交谈。既不玩手机也没有见她打过电话，只是戴着耳机如同雕像一般背靠坐椅看着窗外。剩下的时间里偶尔起身去车尾抽烟，然后啃着背包里的面包充饥。

　　自始至终她都表现出一种面无表情的冷漠，她细细的关注着周围的一切响动。一扭头便又露出不屑的神情摆出一副高傲的姿态拒人于千里之外，像极了努力模仿着大人的小孩。

　　“对！”我答道。

　　我的回答显然是意料之中的，然而她并不满足再次追问：“你不饿嘛？”

　　她这一问反倒提醒了我，从林城启程我已经将近一天没有吃东西了：“有一点，等下列车上应该有盒饭你要不要来点？”

　　她没有回应只是用一种不可置信的眼神看着我，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了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

　　仔细想来那时我的回答只是如实奉告远远算不惊艳，也许是听腻了花言巧语正因如此她反倒是格外的喜欢和我玩她说我猜的游戏。

　　直到后来我点了一份盒饭，份量少得可怜价格却出奇的昂贵。放进嘴里如同嚼蜡一般索然无味，吃到一半便心灰意冷将它塞进了垃圾袋里。

　　“别吖30块大洋呢？你就这么扔了？”价格被她加了重音，谴责我浪费粮食是假，调侃我的无知才是真。

　　“30块的盒饭只能管饱了。”

　　她幸灾乐祸的耸了耸肩一脸自在：“习惯就好了。”

　　“什么？”我不解其意的问道。

　　她取下耳机眼神低迷的扳着自己手指为我一一举列：“一日三餐只是为了充饥，所谓的家只是一个睡觉的地方。除此之外友情、亲情还有爱情都仅仅只是将就罢了！”

　　她的观点我不敢苟同：“爱情怎么将就？”

　　“睡觉啊？”她没有一丝犹豫说得理所应当。

　　“一派胡言”，她的回答震碎了我的三观，在我看来简直不可理喻，我甚至都不愿和她辩解。

　　她抬起头并不打算和我争执，挺了挺身双手抱怀饶有兴致的盯着我：“如今你可以毫不留情的将盒饭扔进垃圾桶里，那是因为你没有饿到一定程度。饥不择食同样可以形容感情，当你饿极了能够吃饱也就成为了一种奢望。”

　　我说道：“爱情和盒饭是两回事……”

　　对于爱情和盒饭两者之间究竟有何区别她并不想深究，不耐烦的摆了摆手打断了我的话语：“大同小异罢了，当你都快饿死了摆在你面前的只有盒饭别说三十就算是三百、三万。即便心有不甘你也得咬着牙咽下去然后尽数买单。

　　同样的当你错过了你最爱的那个人，或者说爱情并没有你想象当中的美好你会选择孤独终老嘛？”

　　我反驳道：“没有人会傻到饿死，两个相爱也绝不仅仅只是为了睡觉。”

　　“话别说得那么绝对，不到最后一刻你永远也不知道你的选择。后半段话你倒是说对了，有时候睡觉都不情愿。”

　　实际上我同她所诉说的完全是两个完全不一样的概念。我阐述的是令人捉摸不透的爱情；她描绘的是一份让人食之无味的盒饭。

　　我捍卫着高尚的爱情，她却一语点破了冰冷的现实。我同她看似水火不容，可更多的是在和自己较劲，冥冥之中都希望对方能够发表一番石破惊天的言论说服自己。

　　我害怕成为现在的她，而她则留恋着如今的我。到了最后我们始终不敢把话说得太绝对，选择给自己留了几分余地，不约而同的陷入了沉默。

　　沉吟片刻她说出了自己的总结：“在这个物质横流的世界里爱情是一种奢侈品，有时候对于它的向往也是一种罪过。”

　　“每个人都有向往美好事物的权利不是嘛？人之常情算不上是罪过吧？”

　　我接过话茬她没有接话，片刻过后她如同变魔术一般从掌心拿出烟盒递到我的面前向我发出了邀请：“走！抽烟去！”

　　对于香烟我并非没有尝试过，可对于烟味总有一种出于本能的抵触。更何况此时的我早已精疲力尽睡意绵绵。

　　谢绝了她的好意过后她也没有见怪，独自一人跌跌撞撞的朝着车尾厢走去。

　　3

　　跨越山河万里终于来到了自己梦寐以求的远方，窗外的群山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拔地而起的高楼，整洁明亮的街道以及鳞次栉比的居民楼。

　　夜空中闪烁的霓虹，江河湖畔摇曳的灯火无不向我诉说着这个世界的繁华。窗外的世界色彩纷呈，狭窄的车厢内忽明忽暗如同一张黑白色的照片，舟车劳顿的无力定格在每一个人的脸上。

　　同样孑然一身的女孩和我一道面对漫长的旅途，沉默将我们俩人之间的距离渐渐拉近。由最初的三言两语变为了后来的高谈阔论。

　　彼此之间看似有聊不完的话题，但更多的时候我们两人完全就是自说自话。分享着各自生活中温馨的细节、炫耀自己年少时那些天真的想法将心中所有的烦恼与苦闷一吐为快。

　　很显然那些都是以前的过去式，每当话题延伸到近在咫尺的未来，我们总会不约而同的将目光移向窗外，看向那片永远也追不上的绚烂晚霞。橘黄色的夕阳悬挂在山头摇摇欲坠，美丽却又倍感孤寂。

　　不知不觉我们已经没有了幻想的勇气。

　　又是一个漫长的黑夜，曙光再次重现也就意味着旅途将至。

　　就在此时耳边响起了不合时宜的叫卖声：“笨鸡蛋～自己鸡窝下的笨鸡蛋哦～”

　　循声望去车尾一位鹤发童颜的阿婆佝偻着身子，一脸神秘的向两旁的旅客推销自己手中的鸡蛋。

　　或许是多看了她两眼的缘故她似乎便记住了我，走到我跟前时便少了多余的客套话直接开门见山的询问道：“没吃早饭吧？要不要吃鸡蛋？”

　　我木纳的摇了摇头，她锲而不舍的追问道：“饭团也有！”

　　此时的我早已饥肠辘辘，但是旅途将至我根本没有胃口。一来阿婆做贼一样的举动，我根本都搞不清她到底怎么上的火车很难不让人起疑，二来看着大家都是一副爱搭不理的模样，我也不敢轻举妄动只顾一个劲的摇头。

　　我的拒绝对于她老人家似乎是不小的打击，她一转身索性扯开了嗓门：“土鸡蛋呦！自家养的土鸡蛋，吃了长命百岁！”

　　突如其来的叫卖声让人眼前一亮，一转身便看到了车厢那个步履蹒跚略显滑稽的身影，错愕之余让人有些忍俊不禁。

　　女孩有些于心不忍跟了上去，鸡蛋和饭团各拿了两份，并将其中一份塞进我的怀里。不等我拒绝她便独自坐在窗前剥着鸡蛋呢喃自语：“吃吧，吃完了长命百岁。”

　　说罢她便苦笑着将鸡蛋塞进嘴里。

　　4

　　拉着行李箱走出车站，迎面而来的热浪险些将我掀翻。时隔多年茫茫人海中我还是一眼便认出了王曦睿，他站在毒辣的阳光下挥舞着双手隔着人流呼喊我的名字。

　　“你叫曹楠？”女孩侧过脸询问道。

　　“对吖！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好土的名字！”说罢她便拉起行李箱消失在了茫茫人海中。

　　“女孩呢？女孩呢？”王曦睿连蹦带跳的跑到我的跟前，朝着人群不停的张望。

　　“女孩？这…不都是女孩嘛？”王曦睿顺着我手指的方向看向了一旁带娃的大妈。

　　不明所以的大妈一脸无辜的看着我们，短暂对视过后默默的转过头去，很显然这不是王曦睿要找的女孩。他把我拉到一旁连比带划，绘声绘色的说道：“刚和你说话的那个，胸大屁股翘………”

　　一路上王曦睿都在念叨着他心心恋恋的女孩，纵然我给他解释了无数次。我和她只是萍水相逢，可他依旧不为所动。死缠难打见我终于吐不出他想听到的东西，才肯高抬贵手。

　　小小的出租房内阴暗潮湿，没有厨房没有阳台唯一的窗口锈迹斑斑。床上铺满了散发着异味的衣物，门口堆满了外卖盒以及矿泉水瓶。

　　多年未见他努力的想要和我寻找着共同的话题，可翻来覆去始终绕不开女孩二字。我也尝试着跟上他的节奏，奈何他的口味很独特眼光也很毒辣。

　　再美的人间尤物吹毛求疵也能挑出毛病，然后高谈阔论发表自己的见解。一来二去我才反应过来，我同他完全是鸡同鸭讲完全不在一个频道。可他依旧沉醉其中无法自拔，直到我面露困意他依旧不死心的将话题引向了隔壁。

　　“我们隔壁就住着两位女孩和我们一般大，等下可以透过卫生间的缝隙看她们洗澡……”他就像一只苍蝇一样在我耳边滔滔不绝，污言秽语层出不穷。

　　我们俩已经六年未曾谋面了，说实在的有更多更好的话题可以讨论。

　　当然女孩这类话题不仅对于少年，甚至于针对任何雄性物种来说都不会过时。能被男孩子用来讨论的身材一般来说都不会逊色，但是私底下议论未免有些让人反胃，再加上王曦睿略带污秽的臆想，我虽不排斥但是却根本不足以引起我的兴趣。

　　为什么就不能换一个更具有挑战性，更健康的方式呢？倘若真的被一个女孩的身材吸引，可以尝试接近她和她交朋友，时机恰当的时候当着她的面由衷的向她称赞，“你的身材真的很不错。”

　　相信大多数女孩听到这样落落大方的赞赏都会心花怒放的。遇到开朗活泼的，甚至会和你推心置腹。即便女孩本身羞涩腼腆，倒也不会引起别人的反感和厌恶，或许会觉得这有些匪夷所难以想象。

　　但是细想之下大多数女孩都希望自己能够有一个今人赏心悦目的身材，但是绝对不是为了让那些男孩子私底下议论意淫的，这只是出于本能的爱美之心。

　　或许是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又或许是因为要上夜班的缘故，总之他恋恋不舍的结束了这个话题，躺在床上沉沉的睡了过去。

　　如今的我已经顾不上其他，盖上一旁散发着汗臭味的毛毯紧跟着进入了梦乡。

　　5

　　这一觉睡得很沉但并不踏实，睡梦之中的我奔跑在河堤之上。身旁汹涌的洪水拍打着河堤，在一阵轰鸣声中拍出一朵朵混浊的浪花。

　　我不明白我为何要奔跑只觉得身后有人追赶，我不敢回头看清他们的模样。伴随着两声枪声响起，清脆而又充满质感让人一时间分不清究竟是梦境还是现实，我甚至能看到锃亮的子弹笔直的在我身边划过。

　　同我一道奔逃的是一对父女跑在我前面，后面的人依旧穷追不舍。情急之下我慌不择路的跑进了一旁的玉米地里，他们随之调转枪头细长的玉米杆在我身旁应声而断。

　　我蜷缩在角落里任凭冰冷的雨水划过额头，呼吸急促双腿一阵阵的发软。胳膊被玉米叶片刮得隐隐作痛，一切身临其境醒不过来也逃不出去。

　　前方的那对父女已经到了分岔路口，随着中年男子一把将自己的女儿推入波涛汹涌的洪水之中，朝着另外方向跑去整个梦境戛尔而止。

　　回到现实隔壁卫生间传来淅淅沥沥的水声，额头早已布满了汗珠，双腿一阵阵的发软让人心有余悸。此时的王曦睿早已蹲在墙角，透过墙缝津津有味的窥探着什么。

　　拿起一旁的手机有几个未接电话，QQ的提示栏也在不停的抖动。通知栏上是曹欢歆给我发来的短信—奶奶想和你打电话。

　　曹欢歆是我二伯的女儿也是我的表姐，即便童年时期很少有交集。但在金美儿走后的那段时间里对我颇为照料，她比我早出生几个月然而不知道什么原因留了两级，至今仍然在老家念初三。

　　随着电话铃声的响起，屏幕那头传来了欢欢姐的呼唤：“奶奶，曹楠打电话过来了！”

　　紧接着便出现了奶奶充满困惑的声音：“楠楠？哎？怎么看不见他人呢？”

　　“这是电话不是视频。”观歆在一旁解释道。

　　我坐起身子清了清嗓子：“奶奶！”

　　确认是我的声音过后，奶奶便开口问题：“喂？楠楠吖！你找到你女朋友了没有？”

　　这个问题让我猝不及防，吓得我连忙起身耐心的解释，“奶奶我才19岁还没有女朋友。”

　　“奶奶他骗你的，他辍学出门就是为了找他女朋友。”欢歆在一旁添乱，很显然奶奶更愿意相信她。

　　“找到女朋友了就安安稳稳的过日子，出门在外多留个心眼……照顾好自己！”她絮絮叨叨的交待了很多事情，根本不给我解释的机会，莫名其妙的就接受了我出门是为了找女朋友的这套说辞。

　　“外面别做坏事好好挣钱…我们楠楠是最听话最懂事的孩子，没有念书也能当大老板！”

　　恍惚间我才反应过来，原来人老到一定程度会变成一个大孩子。

　　我只能哄小孩一般一一给予肯定的答复：“知道了奶奶！您放心我会照顾好我自己，您也要保重好你的身体。”

　　“那可不？我还等着抱曾孙呢…………”

　　欢歆接过电话便遭到了我的质问：“好啊你！我前脚刚走，你后脚就造我遥玷污我清白，我哪来的孩子给他老人家抱曾孙？”

　　电话那头的欢歆姐压低了声调，无力的解释道：“哎呀！这样说奶奶心情好一点！”

　　反应过来的我无话可说，短暂沉默过后欢歆主动岔开了这个话题：“你一个人在那边嘛？”

　　“没有和朋友在一起，小学同学男孩子。”

　　“为什么这么安静呢？”即便我着重强调，电话里的欢歆还是不肯放过一丝细节。

　　“他？在偷看隔壁的女孩子！”我如实奉告。

　　隔着屏幕也不妨碍欢歆姐盘八卦：“偷看？怎么他喜欢哪个女孩嘛？”

　　“不见得！”我说道。

　　自作聪明的欢歆依旧不死心，“都偷看人家了，还说不喜欢人家？”

　　挣扎片刻我还是难为情的说出了实情：“可……人家在洗澡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