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将至,街巷里家家户户高悬朱笼,琳琅年货沿街列陈。更有稚子穿梭嬉戏,欢声雀跃,若银铃破云霄。
云棠裹着暖驼色的长袄,斜扣一顶奶咖贝雷帽,纤指轻牵着面色瓷白的陶墨,似在料峭寒气中拢住一页薄脆的纸鸢。
云棠的驼色衣角扫过结霜的枯草,像一块暖融融的黄油抹在十二月冷硬的画布上。她忽然收紧手指——陶墨的腕骨在她掌心轻颤,像被风吹斜的瘦金体笔画。
“走慢些。“她捏了捏他瓷白的指尖,忽然想起阁楼里那盏裂了缝的薄胎瓷灯。去年元宵他提着它走过长街,绢面灯罩上画着的鹤,随烛火在雪夜里浮沉,仿佛下一秒就要破纸飞去。
此刻陶墨的呼吸凝成白雾,睫毛上沾着未化的雪粒。云棠悄悄把陶墨的围巾拢起,陶墨抬头看着母亲温柔的笑笑。
“阿妈,我们回来了,先去看看阿爷吧”陶墨轻声道。
云棠沉默良久,最终还是决定回去看看待她如亲女的老爷子,她点点头“好。”
——陶家
自云棠母子离家后日子便是鸡飞狗跳,陶老爷子最终不在过问,女秘书太过折腾把孩子作没了,陶青风无言面见街坊邻居的流言蜚语,早早搬去了行政宿舍,不怎么回家。
母子二人没有待很久,慰问一下老人便去拜访友人了。
看到正在玩雪的幼稚二人组,陶墨无奈的笑了笑“星星,阿煵。”
空气凝固了一瞬。星星的手指还捏着未扔出的雪球,许安煵的围巾被风吹起一半,僵在冷风里。雪落在他们之间,簌簌有声。
直到那个熟悉的嗓音切开寂静——
“怎么,不认识阿哥了?“
陶墨站在台阶上,金丝眼镜后的笑意如常。他伸手拂去肩头的雪,袖口露出那串他们再熟悉不过的檀木珠。雪光映着他清瘦的轮廓,却映不淡眼角那颗小小的泪痣。
星星的雪球“啪“地掉在地上。许安煵突然冲过去,拳头砸在他肩膀上,只是这次,羽绒服蓬松的声响代替了当年秋装摩擦的悉索。
陶墨惊讶道“长高了,”
(陶墨十一岁,一米五二,许安煵八岁,一米四五,星星四岁,一米一四)
“陶墨阿哥...“星星的声音被风雪吞掉一半,剩下一半化成了鼻音。她看见他睫毛上落的雪在融化,变成细小的水珠,像那个几个月前盛夏时节他们嬉笑玩闹时互泼的水。
远处传来母亲们招呼吃汤圆的声音。陶墨弯腰拾起星星掉落的雪球,在掌心掂了掂——
“还不回神,我要砸你们喽。“
雪忽然下得温柔起来。
陶墨蹲下身,捧起一捧新雪,轻轻揉成团。许安煵已经猫着腰躲到了老槐树后,只露出半张红扑扑的脸,眼睛里跳动着狡黠的光。星星的羊角辫上沾着细碎的雪粒,像缀满了星星,她正踮着脚要把雪球塞进陶墨的后衣领。
“看招!“许安煵突然从树后蹦出来,扬起的雪粉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金光。三个身影在雪地上追逐,脚印交织成歪歪扭扭的乐谱。陶墨故意跑得慢些,让许安煵的雪球在自己肩头绽开一朵白花,转身时却把早就藏在背后的雪球轻轻按在星星的绒线帽上。
远处的山峦裹着素银,近处的老屋檐挂着冰棱。他们的笑声惊飞了觅食的麻雀,扑簌簌振落的雪末,像一场微型暴风雪。星星摔进雪堆里也不恼,反而张开四肢划出个歪歪扭扭的雪天使。陶墨呵出的白气在空中画着圈,忽然想起母亲说过,每个冬天的雪都是天空写给大地的情书。
良久,三人并排躺在雪地上,呼出的白雾在冷空气中缓缓消散。松软的积雪在身下微微下陷,发出细微的咯吱声。天边的斜阳将云层染成橘红,像融化的蜜糖般缓缓流淌。
许安煵的鼻尖冻得通红,睫毛上沾着细小的雪晶,随着呼吸轻轻颤动。星星的手指无意识地在雪地上划着圈,偶尔碰到陶墨的衣袖,又悄悄缩回去。远处的村庄升起袅袅炊烟,被暮色染成淡蓝,在寂静的雪野上显得格外温柔。
陶墨望着天空,忽然觉得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只剩下风掠过树梢的沙沙声,和彼此轻缓的呼吸。雪地里的温度渐渐渗进后背,凉意蔓延,可谁都没有起身的意思。斜阳的光晕越来越淡,像是被雪吸走了温度,只剩下浅浅的一抹金边,温柔地笼着三个小小的身影。
过了一会,陶墨开口:“其实——”他顿了顿又继续道“打铁花那天我回来了,想再来看看你们,看到你们笑的那么开心,又好像感觉没有什么了。”
两小只惊讶,骤然起身,雪从帽檐上簌簌落下,许安煵一骨碌爬起来,指着陶墨不可置信:“陶墨墨,你回来了不和我们说,你居然还跑了!”
星星抬头委屈的看着陶墨:“陶墨阿哥,我们很想你!哥哥,那天的糖葫芦是你放的,对吗?”
直白的想念被倾诉出来,陶墨无奈笑笑,安抚两个小家伙。
暮色爬上院墙,陶墨把两个暖烘烘的小身子搂紧了些。檐下新挂的冰棱滴答落水,像在数重逢的时辰。
教堂的钟鼓响了,声音飘过灰白的天空,穿过枯枝,又落在结了薄冰的路面上。
云棠推开木门,探出半个身子,呼唤院子里的三小只。
屋内,炉火正旺。几个老人围着炉火取暖,白薇雨和苏月围着桌子捏饺子,手指灵活地翻飞,将馅料裹进面皮里,再捏出整齐的褶子。夏常旭和许文塘坐在一旁,谈论着年成和物价,偶尔发出几声干笑。热气从锅子里升腾起来,模糊了他们的脸。
饺子下锅了,在水里翻滚,渐渐浮起。那白胖的模样,倒像是某种活物,在沸水中挣扎。人们围坐桌旁,等着分食这些面团包裹的肉馅。星星盯着锅中的饺子,眼睛一眨不眨,仿佛那是世上最珍贵的东西。
屋外,雪又下了起来。教堂的尖顶隐没在纷飞的雪片中,钟声早已止息。街上一片寂静,只有风偶尔卷起地上的积雪,又任其落下。
热气模糊了窗玻璃,屋内的人们看不见外面,外面也看不见里面。饺子端上桌时,每个人都伸手去夹,热气便从裂开的饺子皮里冒出来,很快消散在空气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