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阴的怕横的
四月九日,天晴,微风,北镇抚司。
李伯弢还睡得正香,鼻尖忽然飘来一股饭香,没等他从梦里醒过神,就被人一把拉了起来。
两名旗校站在他面前,倒也还算客气,低声说道:“李公子,请用早食。”
“然后呢?”李伯弢一脸迷糊,揉着眼睛打了个哈欠。
“......用刑。”
“啊?!!!”
“今日东厂来人,所以得给您上刑。”
“李公子,快些吃吧,好歹补点体力。”
李伯弢低头一看,眼前摆着三个包子、四个馒头、五个煎饼,顿时欲哭无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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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九日,天晴,微风,启祥宫。
今日,万历一大早就醒了。
人那,就是这样,越是心里惦记着事儿,就越睡不着,越睡不着反而越早醒。
连续两天了,这通政司递上来的奏章都寥寥无几。
虽说昨天国子监送了上百本奏章进宫,可说的全是同一件事——说到底,也不过算一份奏章而已。
他草草吃了点早饭,便开口问道:“今天通政司可有什么奏章送来?”
宋坤一早就赶进了宫,可万万没料到皇上今儿起得这么早,差点连早膳都赶不上。
听见皇上发问,他抬头望了望天色,说道:“皇爷,现在还早,照惯例,再过一个时辰才会送奏章进来。”
“那赶紧去通知一下,一有疏奏,立刻送来!”
“是!”
这几天的情形,连大司寇李志自己都没料到。
他原本是给元辅和各部的给事中写了几封信,就是想刻意“控流”——把一些无关紧要、鸡毛蒜皮的奏章挡一挡,好让皇上能集中注意力,看到几份真正“要紧”的奏章。
但没想到,这一“操作”反倒让皇上一下子勤快了起来,整日催着要奏章看。
看来做皇帝的,还真不是怕底下官员上疏多、闹腾得厉害,最怕的——反倒是该说的没人说、该奏的没人奏,底下联合起来蒙蔽天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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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伯弢吃完了饭,还剩下一个包子、一个馒头、一个煎饼,实在是塞不下去了。
体力一点也没觉得恢复了,整个肚子倒是变沉了,人也跟着笨重起来。
那两名旗校拱了拱手,一左一右将他架起,直接往行刑室去了。
没过多久,两人手脚利索地把李伯弢绑在了刑架上,还是跟上次一样,成了个“丫”字形。
衣服也很快被扒了个干净,上身赤裸。
其中一名旗校走上前,低头仔细看了看他身上的旧伤。
那是前日留下的鞭痕,此刻刚刚开始结痂,但伤口依旧鲜红,骇人得很。
身前身后加起来起码十七八道鞭痕,皮开肉绽,血痂交错,皮肉翻卷。
他点了点头,心里暗自判断:这上一次动刑的,手法够狠,分寸也准,看来是个老手。
随后,他转头看向另一名旗校,轻轻一点头——该开始了。
那名旗校转身走出行刑室,没过一会儿,就拎了个木桶回来。
李伯弢眯眼一看,桶里晃晃荡荡的,看不太清楚,心中纳闷,这大早上的,莫不是还要给他来个淋浴......
他正胡思乱想,那旗校已经走到了他面前,一言不发,抬手提起木桶,猛地往他身上泼去。
“唰——啪啦!”
一股带着腥臭的液体当头泼下,瞬间从他头顶一路淋到胸膛、肚腹,凉得他猛地一激灵。
液体黏糊糊的,顺着面部、脖子、肩膀流了个遍,糊得他满脸满身都是。
李伯弢本能地用舌头舔了舔嘴角,一股浓重的腥味和咸味直冲脑门——他浑身一抖,脸色瞬间变了。
“这......这是什么血?!”他声音发紧,眼中满是震惊和惊惧。
那旗校这才咧嘴笑了笑,语气轻松地说道:
“莫慌,是羊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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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历皇帝倚坐在长塌之上,手里捻着一枚温润的玉扳指,神色已有些不耐。
殿中静得只剩下炉中细细的檀香气,连一丝风都仿佛不敢入内。
正当他眉头微蹙时,殿门外一阵匆促的脚步声传来,一个小太监小跑着进来,
手里捧着一叠刚送上来的奏章,跪下时几乎喘不过气。
司礼监掌印太监卢受此时也已入殿,与宋坤并肩立于大案之后。他接过奏章,抬眼望向塌上的皇帝。
万历终于开口,语气略带烦躁:“每一本,都奏来。”
卢受不敢怠慢,立刻展开最上头一份奏章,扫了一眼,便朗声念道:
兵部戎政尚书,京营协理大臣薛三才疏奏。
请奏兵部及各部司官、台谏分营检练三大营疏:
微臣谨奏:
今京师三大营总管三十营,兵甲众多,调度繁重,欲整饬军容、核实军器、督励操演,实需各部派员分营检视。
拟每营派出两名官员驻守巡视,清点人员、军械,稽查操练勤惰,共需六十官员。
此等事务,宜由兵部出任其责,先由兵部派遣主事、给事中等官员,分赴各营办理。
倘若兵部人手不足,则请吏部、刑部、工部分别各派主事、给事中等佐之,以足所需。
至于五军营、神枢营和神机营,则每营再择两人为总负责官,监察所属十营之事,拟由各部都给事中、左右给事中及郎中等资深有识之员中选任。
如此分营设员,按职分责,庶几军纪得修,兵备可肃。
伏乞圣裁施行。
谨奏。
卢受念完奏章,大殿内顿时陷入一片沉寂。
万历低垂着眼帘,手指在塌几上轻轻点着,有他的思量;
卢受与宋坤则各自揣度,心思翻涌,却也俱无言语。
如此沉默了一阵,殿中仿佛连落针之声都能听见。
卢受虽然未曾真正统领过几千几万的大军亲自操练,但身为东厂提督,手下也管着上千人马。
年轻时又曾奉命出外监军,虽说军务未必精深通达,可些许门道、皮毛总还是晓得的。
薛三才的这份疏奏,卢受一听便知,定是这大司寇李志在背后挑动的!
原因无他,出手也太狠了!
分营六十人,再设六员总责,调动台谏、四部官员插手三大营军务——这哪里是检练?这分明是要掀锅!
这还不得把京营上上下下翻个底朝天啊!
自家前些日子才刚收了忻城伯送来的好处,那宅子一看便是用了心的,自然欢喜得紧。
原就打算在这桩案子上做出些动静来,好让东厂威风再长三分,也好让皇上看到自家本事。
如今又受人所托,更是将这案子放在心尖儿上。
两日前为了转监一事,自己特意派了掌刑千户去锦衣卫讨人——那可是底下仅次于自己的二号人物,足见分量。
谁曾想,半路却被李如桢那厮横插一杠!
如今辽东军务焦头烂额,李家兄弟倒是趁势抬了身价,成了朝中各方倚重的人物。
这李如桢,正是那还在辽东的李如柏的备位,皇上在辽东倚重的对象,轻易还不能动!
更何况,李如桢这人一向目中无人,说话横行,嚣张跋扈,连卢受自己这般平日里横惯了的,在他面前也觉着棘手。
要说过去卢受被人骂“跋扈”,他只当是笑话;
如今,居然还得咬牙称别人“跋扈”,这口气他如何咽得下?
——可面对着太傅、宁远伯李成梁的嫡子,现任后军右都督,锦衣卫大都尉李如桢,自家也只能忍着。
真应了一句话,阴的怕横的!
因此今日,他只能一早便下了死命令,派人直奔北镇抚司,哪怕翻水倒海,也要从那案子里审出点东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