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兄弟分歧
安邑城的清晨笼罩在薄雾中,卫觊站在府中最高的望楼上,远眺着这座被朝霞染红的城池。
作为河东卫氏的家主,此时,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座城池平静表面下涌动的暗流。
“家主,昨夜西市有三处粮铺、两家盐铺被抢,而东市更多。”老管家佝偻着背,声音压得极低,“百姓们都说,是朝廷突至河东抢夺了他们的口粮,导致粮价飞涨。”
卫觊的手指在栏杆上轻轻敲击,节奏与他纷乱的思绪一样不规律。
他当然知道真相,粮盐物价飞涨是他们几大家族联手操控的结果。但如今事情的发展已经超出了他的预期。
“卫固呢?”
“他一早就出门了,说是去拜访范功曹和猗家主。”
卫觊眉头皱得更紧。自从天子移驾安邑以来,他这个族弟就变得异常活跃。在这个当口,卫固与范氏、猗氏走得太近了。
城东集市上,人声鼎沸中夹杂着愤怒的咒骂。一个瘦骨嶙峋的老妇人抱着空米袋,跪在紧闭的粮铺前嚎啕大哭。
不远处,几个衣衫褴褛的孩童正在捡拾洒落在地上的谷粒。
“看见了吗?这就是我们要的效果。”卫固对身旁的范先和猗盛低声道,嘴角挂着满意的笑容,“再这样下去,不出十日,百姓就会把怨气全撒在朝廷头上。”
范先捻着胡须,眼中闪烁着精明的光芒:“卫兄,令兄那边……”
“不必担心。”卫固打断他,“大兄性子谨慎,但大势所趋,由不得他犹豫。”
猗盛急着插嘴道:“现在正是关键时候,可容不得差错!”
“嗯,这样吧!”卫固稍作沉吟,“你们随我一起去劝谏我大兄,如何?”
范先和猗盛对视一眼,均默契的点头。
他们没注意到,人群中一个不起眼的货郎正竖着耳朵,将他们的对话一字不落地记在心里。
………
郡衙后宅,中院,一座凉亭内,天子刘协正在翻看河南尹钟繇送来的关东情报。
待看到洛阳令司马防已经书信长子司马朗劝说东郡太守臧洪时,他忽地笑了。
“陛下,校事郎史阿求见!”穆顺脚步轻轻的走近。
“宣他进来!”
不多时,校事郎史阿神色凝重的走近,想要见礼却被刘协抬手制止:“说吧,可探得什么消息?”
史阿不敢怠慢,忙把在集市上探得的消息一一叙述了一遍。
刘协闻听,心中止不住的冷笑:“这么说,他们欲要激起民变,看来形势已经迫在眉睫了!”
史阿低头不语。
刘协沉思半晌,说道:“卫觊是个聪明人,不像卫固、范先和猗盛却要一路走到黑!”
说罢,他转头吩咐史阿:“你去传信王邑,该收网了,朕在这里等他的好消息。”
………
“大兄,范功曹和猗盛来了!”卫固一路小跑穿过回廊,声音里透着掩饰不住的兴奋。
卫觊已经回到书房,每当他需要思考大事的时候,他总是借临摹古人的书法让自己心静下来。
他闻声眉头一皱,手中羊毫笔轻拍在案几上:“仲坚!你身为河东金曹掾,这般大呼小叫成何体统!”
卫固在门槛处刹住脚步,脸上的喜色顿时僵住。他整了整衣冠,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弟卫固,见过大兄。”
卫觊面色稍霁,目光中却仍带着责备之色:“哼!说吧,究竟何事让你如此失态?”
“大兄有所不知,“卫固凑近几步,压低声音却难掩激动,“如今安邑城内民怨沸腾,百姓们对朝廷怨声载道,这正是我们的机会……”
“我虽不出门,但也知城内发生的事情!”卫凯恨铁不成钢的呵斥,“倒是你,遇事就冲动,一点稳重都没有。若是这般,你迟早要惹出事端,那时我卫氏还要受你牵连!”
卫固心中很不高兴,他好心好意的来告诉卫觊喜事,却被无端训斥一番。
但卫觊是河东卫氏家主,他又不敢多说什么,只得敷衍的应道:“是,大兄教训的是!”
他收敛了神色,但语气中还是难掩兴奋:“大兄,我发现这几日朝廷在安邑举步维艰……”
卫固未说完,又被卫觊打断:“好了,此事我已经知晓,你不用再说!”说罢,他轻叹一声,眉宇间浮现出一丝忧虑。
卫固不解,问道:“大兄,这应是大喜事,你怎么却是愁眉不展?”
“唉……”卫觊长叹一声,起身踱至窗前,“粮盐价格暴涨以来,虽说我们得偿所愿,可我总觉得此事蹊跷。”
“蹊跷?大兄这话是何意?”
卫觊说道:“天子刚至安邑,便下令接管安邑城,有损我们卫氏的利益。若非如此,我们也不会暗中操纵粮盐物价。
可是不知为何,我心里总有一种预感,此事并非表面那么简单!”
“这是为何?难道大兄发现了什么?”卫固心头一紧,不禁也是脸色凝重。
卫觊叹道:“就如你所说,城内民怨沸腾,这么大的动静,可天子和朝廷却没有任何举动,要知事出反常必有妖啊!”
“大兄的意思是,天子和朝廷越是没有动静,那就意味着后续的动静越大?”
卫觊重重的点点头:“就是这种感觉,而且越来越强烈,我感觉总有事情要发生!”
他转身凝视卫固:“起初我们错判了形势,以为天子和朝廷因西凉军逼迫欲避难河东,可是现在一些消息陆续传扬出来,天子竟连番覆白波败西凉!
当今天子虽年少,但依我看,他却绝非等闲之辈。不动则已,一动势必要惊人!”
说到此,他又有些感慨:“如今天子圣明,只要朝廷安稳,内修文德,外整武备,大汉中兴还是很有希望的!”
卫固听完,却是撇了撇嘴:“大兄,覆白波败西凉,那只是偶然。而且现在是传言,未必就是真的。
何况,现在朝廷积弱已久,诸侯各自为政,大汉已经如同秦末一般,纵使天子再怎么英明神武,要想翻身那也是极难!”
随后,他左右看了一眼,又低声道:“大兄,现在可不是感慨这些的时候,要知开弓没有回头箭。
再者,就凭我们做的那些事情,天子和朝廷怎会放过我们?大兄,现在只有兵行险招,一鼓作气逼走天子和朝廷,以待天变。”
卫觊没有回应,他盯着卫固半晌,见其无一丝惧意,甚至眼中闪烁着疯狂之色。
他轻声叹道:“你可真糊涂啊,你可知你这是在玩火?安邑城防尽在朝廷之手,若天子发雷霆之怒...…”
正说话间,老仆在门外禀报:“家主,范功曹与猗家主已在客厅候着了。”
卫固抢先回道:“让他们先等着,大兄和我待会就去。”
稍后,他转头看着卫觊:“大兄,你还在犹豫什么?现在机会难得,只要我们再加把火,定能让天子和朝廷难堪!
届时,天子又不能对百姓如何,他们在河东无法立足,只能灰溜溜的退走!”
“住口!”卫觊脸色骤然变得铁青:“你真是太异想天开了,大汉四百年,历代天子哪个是易与之辈!要真如你这么做,我河东卫氏恐怕真的要灭亡无日了!”
他猛甩了一下衣袖,抬脚就要离去,卫固急忙叫道:“大兄,那你说现下应怎么办?”
卫觊停下脚步,转头盯着卫固,长舒一口气正色道:“向天子请罪,坦白一切。现在朝廷危难,天子要立足河东,定要依赖我卫氏一族。”
说罢,他再也不理卫固,径直向客厅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