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遗迹之谜
青铜铃的脆响裹着众人穿入遗迹入口时,陆寒后颈的汗毛根根竖起。
石门闭合的闷响在头顶炸开,光线骤然暗了三分,唯有石破天腰间玉牌散着幽光,像枚悬在头顶的月亮。
“跟紧。”
老者的声音混着石壁的回音,陆寒感觉有只无形的手攥住了他的肩胛骨。
不是外力,是体内残玉在发烫,从胸口蔓延到指尖,连带着那柄总插在腰间的铁剑都在轻颤。
他余光瞥见苏璃的袖口被夜风吹得翻卷,她垂在身侧的手正缓缓攥紧,指节泛白,发间那支青玉簪子却稳得很,是药王谷弟子特有的镇定。
第一处机关来得毫无征兆。
走在最前的张云突然顿住脚,靴底碾过的碎石“咔”地裂开条细缝。
陆寒瞳孔微缩——这裂纹的走向太齐整,像被刻意凿出的痕迹。
三年铁匠铺里,他见过太多矿石崩裂的纹路,自然分得清天然而成与人为雕琢。
“退。”
他低喝一声,拽住张云后领往后带。
几乎同时,两侧石壁“簌簌”抖落石屑,数十支淬毒短箭破墙而出,擦着张云刚才站的位置钉进地面,箭簇泛着幽蓝,在玉牌光下渗出滴滴毒液。
“蚀骨草汁。”
苏璃的声音像片薄冰,她不知何时已摸出个青瓷瓶,倒出些褐色药粉撒在箭簇上,药粉遇毒立刻腾起青烟。
“这陷阱专为活人设计,感知到气血流动就会触发。”
她抬眼时眼尾微挑,是陆寒从未见过的锐利。
“我在药王谷试药时,见过这种反应。”
陆寒喉结动了动。
他早知道苏璃被逐出师门,但从未想过,那些被她藏在清冷表象下的,竟是淬了血的本事。
石破天始终走在最前,此刻却停住脚步,青铜铃在腰间晃出细碎声响:“小友倒敏锐。”
他侧头时,陆寒看见他眼角的皱纹里浮着笑意。
“剑祖当年设这些机关,原是为了筛去贪心者——贪心者只看前路,却忘了看脚下。”
接下来的半柱香,众人像在走根紧绷的弦。
陆寒的布鞋底几乎要磨穿,每一步都要先蹲下身,用铁剑挑开碎石,观察地面是否有被撬动过的痕迹。
苏璃则时不时摸出几株带刺的野草,插在可疑的石壁缝隙里,说是“以毒试毒”。
张云举着松明火把,火光映得他耳尖通红,却始终把最亮的那面朝向陆寒。
小虎缩在张云身后,攥着他的衣角,每过一处陷阱就偷偷往怀里塞块碎石,说是要“带回去给厨房阿婆看”。
直到那道光出现。
先是石壁上的纹路开始发亮,青灰色的岩石里渗出星点金芒,像有人把银河敲碎了嵌进去。
接着是气味变了,不再是潮湿的石土味,而是混着铁锈与松脂的清冽,陆寒的残玉突然烫得灼人,他闷哼一声,抬手按住胸口,却见那光越聚越亮,在前方形成个半圆形的穹顶——祭坛到了。
祭坛中央立着块黑色磐石,磐石上插着把剑。
剑鞘是暗金色的,布满蛛网般的裂痕,却仍能看出当年的精致:鞘身雕着九只振翅的凤凰,每根羽毛的弧度都流畅得像是活的。
剑柄缠着褪色的红绳,绳结处坠着块玉,和陆寒胸口的残玉严丝合缝——原来他的残玉,是这剑柄玉牌的碎片。
“这是...”
苏璃的声音轻得像片雪,她伸手想去碰剑鞘,却在离半寸的地方停住。
“好冷。”
陆寒没说话。
他的铁剑不知何时已脱了手,“嗡”地飞向祭坛,悬在离古剑半尺的位置震颤。
体内的剑意翻涌得厉害,像是要破体而出,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剑意里有情绪——喜悦、悲怆、久别重逢的滚烫。
残玉在胸口灼出个红印,他踉跄两步,几乎要栽倒在祭坛前。
“这是剑祖的本命剑。”
石破天的声音突然沙哑,他伸手抚过剑鞘上的凤凰,指腹在裂痕处轻轻颤抖。
“当年他以这剑斩尽妖魔,却也斩碎了自己的道心。剑鞘里的,不是剑,是他的魂。”
他转头看向陆寒,目光里有陆寒从未见过的郑重。
“它在等你,等能承接它的人。”
陆寒伸出手。
指尖即将触到剑鞘的瞬间,身后突然传来衣物摩擦石壁的声响。
很轻,像片叶子落在水面。
但陆寒听见了。
他猛地转身,正看见秦昭蜷在阴影里,左手捂着肋下的伤口——那里还渗着血,显然刚才的坠落没让他彻底失去行动力;右手却握着柄淬毒的短刃,刀刃上的寒光,正对着苏璃的后心。
秦昭抬头时,嘴角扯出个扭曲的笑:“陆寒,你以为...我会乖乖等死?”
秦昭的短刃划破空气的声响,比他的话音先钻进陆寒耳中。
那瞬间陆寒的瞳孔骤缩成针尖——苏璃正背对着偷袭者,发间青玉簪子在祭坛金光里泛着幽冷的光,完全没意识到死亡正贴着后颈逼近。
他甚至来不及喊出声,身体已先于意识做出反应:左腿猛地蹬地,腰间铁剑“嗡”地出鞘,带着他整个人如离弦之箭撞向苏璃身侧。
“小心。”
这声嘶吼卡在喉间,变成粗重的喘息。
他的左肩重重撞在苏璃后腰,将她整个人撞得向祭坛方向踉跄。
短刃擦着苏璃右肩划过,在她月白裙裾上割开道血口,血珠溅在陆寒手背,烫得他牙根发酸。
“陆寒。”
苏璃被撞得撞在祭坛石壁上,却在踉跄中反手扣住石壁凸起,旋身时已摸出三支淬了麻药的银针,精准地朝秦昭面门射去。
秦昭早有防备,侧身避开两支,第三支擦着耳尖扎进石壁,震得他鬓发散乱。
陆寒的铁剑已横在身前。
这柄跟随他三年的粗铁剑此刻正剧烈震颤,剑身上浮起淡青色纹路——是他体内残玉的光透过剑刃渗了出来。
他能清晰感知到剑意的躁动,像困在笼中的兽终于嗅到了猎物,在经脉里横冲直撞,撞得他太阳穴突突作痛。
“好个螳螂捕蝉。”
秦昭抹了把嘴角的血,肋下伤口还在渗血,却笑得更癫狂.
“你以为那老东西真会让你顺顺当当拿剑?幽冥宗追踪术可不会看错——这剑里藏着能逆转阴阳的秘宝。”
他脚尖点地跃上石壁,短刃在掌心转了个花。
“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带着剑魂回宗门领赏。”
话音未落,他已如夜枭般扑下。
陆寒直觉危险,铁剑下意识划出个半圆——这是他在铁匠铺时,看师父锻剑时随手比划的笨拙招式,此刻却在剑意牵引下有了锐不可当的气势。
剑风掠过秦昭手腕,割开道血线,疼得他短刃险些脱手。
“怎么可能?”秦昭瞳孔收缩。
“你不过炼气九层...”
“他不是普通炼气修士。”苏璃的声音从侧后方传来。
她已撕开裙角缠住肩头伤口,指尖夹着的银针在金光里泛着冷光.
“你没发现么?从进遗迹开始,那些专针对活人的机关,对他的感应弱了三成...”
她突然扬手,银针破空刺向秦昭后颈大穴。
“因为他体内的东西,比活人更接近‘道’。”
秦昭狼狈翻滚避开银针,后背重重撞在石壁上。
陆寒趁机欺身而上,铁剑挑向他握刃的手腕。
这一次他看清了:剑刃所过之处,空气里浮起细碎的金芒,像祭坛石壁上的星子被刮落了些。
残玉在胸口灼烧,他听见脑海里有模糊的剑鸣,像是谁在说“斩”。
“啊。”
秦昭惨叫一声,短刃“当啷”落地。
陆寒的剑刃划开他右手三根筋脉,鲜血顺着指缝滴落,在青石板上绽开暗红的花。
他踉跄后退,撞翻了张云举着的松明火把,火光“轰”地窜起,映得他脸上的狰狞更显扭曲。
“就算我拿不到...也不会让你...”
他突然咬破舌尖,鲜血喷在左手掌心。
陆寒嗅到浓重的腥甜,那是魔教禁术“血祭”的味道。
秦昭的瞳孔瞬间变成赤红色,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连被挑断的筋脉都在蠕动着重新连接。
他咧开染血的嘴,短刃再次泛起幽蓝毒光:“这是幽冥宗‘血煞诀’...你以为...”
“够了。”
陆寒的声音比剑刃更冷。
他能感觉到体内的剑意正在汇聚,像江河归海般往丹田涌去。
残玉的烫意化作暖流,顺着经脉流遍全身,那些曾经晦涩难懂的剑招突然清晰如在眼前——如何转腕,如何沉肩,如何借对方的力破对方的势。
他举起铁剑,剑身上的青纹连成完整的凤凰形状,与祭坛古剑鞘上的雕纹如出一辙。
“这是...剑祖的凤凰印。”石破天的声音里带着震颤。
秦昭的笑容僵在脸上。
他看见陆寒的铁剑突然爆发出刺目金光,那光比祭坛的星子更亮,刺得他睁不开眼。
等再看清时,剑尖已抵在他咽喉寸许处——只要陆寒再往前半分,这柄曾斩断无数矿石的铁剑就能轻易刺穿他的喉咙。
“为什么...”秦昭声音发颤。
“你明明只是个铁匠...”
“因为他是剑祖选中的人。”
石破天不知何时站在了祭坛旁。
他腰间的青铜铃不知何时收了声,玉牌的幽光却更盛,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几乎要覆盖整个祭坛。
陆寒这才发现,老者的右手始终按在祭坛石壁上,指缝间渗出淡淡金芒,像是在维持某种禁制。
秦昭突然狂笑,鲜血从嘴角溢出:“剑祖?那老东西早死了...哈哈哈哈...”
话音未落,他的身体突然开始透明,像被无形的手一点点碾碎。
陆寒瞳孔微缩——这是修士被抹去灵识的征兆,显然石破天刚才的动作不止是维持禁制。
“他中了追踪咒。”
石破天看出陆寒的疑惑。
“幽冥宗的人,身上都种着魂契。”
他抬手指向秦昭消失的方向,那里的空气还残留着血腥气。
“死了倒干净。”
陆寒这才想起苏璃。
他转头望去,少女正倚着祭坛石壁,肩头的血已经止住,却仍皱着眉盯着他手中的铁剑。
见他看来,她轻轻摇头,示意自己无事。
张云和小虎缩在角落,张云的火把重新点燃,火光映得小虎脸上的泪痕发亮——这孩子刚才吓得直发抖,此刻还攥着张云的衣角。
陆寒收回视线,看向祭坛上的古剑。
铁剑在他手中仍在震颤,像是急着要与那柄剑重逢。
他深吸一口气,抬步走向祭坛,伸手就要触碰剑鞘。
“且慢。”
石破天的声音像块冷铁,砸在寂静的遗迹里。
陆寒的手顿在半空,抬头看向老者。
石破天的目光落在他胸口的残玉上,那里还留着灼红的印记:“这把剑,是剑祖以命祭道所化。它承载的不止是剑气,还有他斩尽妖魔时的执念,道心破碎时的悔恨,以及...”
他顿了顿,声音放得更轻。
“他未能说出口的遗憾。”
陆寒感觉喉咙发紧。
他能感觉到古剑在召唤他,那感觉比残玉发烫更强烈,像是至亲之人在呼唤乳名。
可石破天的话像盆冷水,浇得他发烫的头脑清醒了些:“前辈的意思是...”
“这剑认主,认的不是血脉,不是修为,是道心。”
石破天伸手抚过剑鞘上的凤凰,指尖在裂痕处停留。
“当年剑祖就是因为道心有缺,才落得个魂锁剑鞘的下场。你要想清楚...”
他抬头直视陆寒的眼睛,目光如剑。
“你承受得住这把剑的重量么?承受得住,它就是斩妖除魔的利器;承受不住...”
他没再说下去,但陆寒懂了——那会是另一个剑祖的悲剧。
祭坛的金光仍在流淌,照得古剑鞘上的裂痕像道伤疤。
陆寒的铁剑轻轻颤抖,与古剑产生共鸣,发出清越的剑鸣。
苏璃的呼吸声在身后轻得像片羽毛,张云和小虎的脚步声渐远——他们自觉退到了祭坛外,给陆寒留出思考的空间。
陆寒伸手,指尖终于贴上剑鞘。
寒意顺着皮肤钻进骨髓,却不像苏璃说的那样刺骨,反而带着种熟悉的温度,像小时候冬天里,师父递给他的那碗热粥。
他能清晰感觉到剑鞘里的魂,在触碰的瞬间突然安静下来,像是等了千年的孩子终于等到了回家的人。
“我想...”他声音发哑,“我应该试试。”
石破天没有说话,只是深深看了他一眼。
那目光里有欣慰,有担忧,还有陆寒读不懂的复杂情绪。
祭坛的金光突然大盛,照得众人睁不开眼。
等再看清时,古剑的剑鞘上,一道裂痕正在缓缓愈合。
陆寒凝视着祭坛上的长剑,耳边回想着石破天的话。
他不知道这把剑会带他走向怎样的未来,只知道此刻胸口的残玉不再发烫,反而像块温玉,贴着心脏的位置,一下一下,跳得很轻,却很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