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师徒和解
山脚下的青石路被晨露浸得发滑,陆寒的靴底碾过碎草,每一步都带着股说不出的沉。
刘明扶着柳青走在前面,短刀刀鞘磕在石阶上叮当作响。
那刀身卷着的刃口像道狰狞的疤,让他想起黑风山密林中死士们青灰的脸。
“陆师弟。”
苏璃突然停住脚步,竹篓里的药草沙沙作响。
她沾着草屑的指尖点向他心口。
“残玉的光淡了,但温度没变。”
陆寒低头,贴着皮肤的残玉仍泛着幽蓝,凉意顺着锁骨往血脉里钻。
他想起黑风山阴煞气笼罩时,这凉意如何像把无形的剑,生生劈开那些缠人的黑雾。
“回宗后找萧长老。”
他声音发哑,喉结动了动:“他...应该知道怎么回事。”
苏璃没接话,只是将竹篓往怀里拢了拢。
她的袖口还沾着鬼血的墨绿痕迹,那是方才替柳青挡下死士爪击时留下的。
山风掀起她额前碎发,露出眼尾未擦净的草屑,倒显得那抹冷硬的轮廓软了些。
演武场的青石板在晨光里泛着白,萧无尘的玄铁剑正悬在演武台中央,剑穗上的铜铃随着众人走近轻颤。
陆寒看见师尊的背影时,喉间突然发紧——那道挺直的脊背和三十年前替人挡剑时一样,只是鬓角多了几缕霜色。
“回来了。”萧无尘转身,目光扫过众人。
落在陆寒心口时顿了顿,又移到刘明卷刃的短刀上。
“去药堂。”
他指节叩了叩玄铁剑,随即又说道:“柳青的伤不能拖,刘明的刀...找铸剑峰重锻。”
刘明摸了摸短刀上断裂的红绳,张了张嘴又合上。
柳青攥着碎了大半的药囊,睫毛轻颤:“长老,是我拖累大家了...”
“你护着药囊没松手,做得很好。”
萧无尘声音放轻,转身时袖角带起一阵风。
“都去。”
陆寒站在原地没动。
残玉的凉意突然涌到指尖,他望着萧无尘腰间那道剑痕——三十年前替谁挡的剑?
他曾听门中杂役说过,萧长老的剑伤是为救个“不该救的人”,难道...
“还不走?”
萧无尘的声音从演武台传来,带着惯常的严厉,可目光扫过陆寒腰间红痕时,却像被什么烫了似的错开。
“等秦昭追来替你治伤?”
陆寒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攥紧了镇邪剑,指节发白。
他低头应了声,转身时瞥见萧无尘背在身后的手——那只常年握剑的手正微微发颤。
药堂的艾草味裹着暖意涌来,陆寒坐在木凳上看医修替柳青处理手臂的爪伤。
苏璃蹲在旁边调配金疮药,碎瓷片在石臼里叮当作响。
刘明靠在门框上,短刀搁在膝头,红绳被他绕成个松散的结。
“那秦昭说黑风山的阴煞气锁了我们的气息。”
刘明突然开口,声音闷在喉咙里。
“可苏姑娘的迷瘴散一撒,那鬼气跟见了克星似的。”
苏璃的石杵顿了顿:“曼陀罗根破阴,赤焰草引阳,是我阿爹教的。”
她低头盯着石臼里的药末。
“他说...有些毒,是用来解毒的。”
陆寒摸了摸心口的残玉。
阿爹?
他从未听苏璃提过家人,只知道她是药王谷弃徒。
可此刻她眼尾的草屑没了,眼睫却在发抖,像片被风卷着的叶。
“陆寒。”医修替他上完药,“你这红痕...”
“没事。”
陆寒扯了扯衣襟盖住腰间。
“练剑时磕的。”
演武场的月亮升得很迟。
陆寒握着镇邪剑站在青石上,剑气割得衣角猎猎作响。
残玉的凉意顺着掌心漫进剑鞘,剑身竟发出极轻的嗡鸣——像在应和什么。
“你在引动残玉的力量。”
萧无尘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惊得陆寒险些收不住剑势。
他转身时,玄铁剑已架在镇邪剑上,两柄剑相击的清鸣震得月光都晃了晃。
“黑风山你用残玉破阴煞,刚才又试图用剑气唤醒它。”
萧无尘的目光落在残玉上。
“你可知这玉里封的是什么?”
陆寒喉结动了动。
他曾在残玉觉醒时见过幻象:血色剑冢,白衣人持剑斩尽万鬼,最后那剑“轰”地碎成齑粉,其中一片落进他心口。
“是...剑意?是上古剑灵的残魂。”
萧无尘松开玄铁剑,剑穗上的铜铃轻响。
“三十年前,我替它的主人挡过致命一剑。那剑主人最后说,若有一日残魂觉醒,定要护他...护持他走正途。”
陆寒盯着萧无尘腰间的剑痕,突然明白为何每次他握剑,师尊的目光总会软下来。
“您...早知道我身上有这残玉?”
“你入门时,玄铁剑替你挡过三道劫。”
萧无尘伸手,指腹轻轻碰了碰残玉。
“那时我便知,该来的终究要来。”
山风卷着露气扑来,陆寒突然觉得眼眶发涩。
他想起初入宗门时,萧无尘总说他练剑太狠;想起他被同门嘲笑时,师尊把镇邪剑塞到他手里说“剑随人心”;想起黑风山遇险时,玄铁剑的铜铃在宗门方向鸣响——原来那些他以为的严厉,都是无声的护持。
“师尊。”他声音发哑,“我...以前总觉得您冷。”
“冷?”
萧无尘低笑一声,月光落在他鬓角的霜色上。
“当年那剑主人也说我冷,说我像块玄铁。可他不知道,玄铁遇热会化,遇火会熔。”
他拍了拍陆寒肩膀,意味深长的说:“你在黑风山的表现让我刮目相看,但这残玉的力量...太过暴烈。”
陆寒握紧镇邪剑,残玉的凉意此刻竟带着丝温。
“我会谨慎。”
他抬头望向萧无尘。
”就像您当年护持剑主人那样。”
萧无尘的瞳孔微微收缩。
他望着陆寒眼底的坚定,忽然想起三十年前那个白衣人——也是这样的眼神,说要“以剑证道,护这天地”。
他伸手替陆寒理了理被剑气吹乱的发,玄铁剑在腰间轻鸣,像是应和什么约定。
“明日清晨。我会召集众人。有些事,是时候说了。“
陆寒望着萧无尘转身的背影,残玉在胸口轻颤。
山风送来若有若无的阴煞之气,像根细针戳进鼻腔——那是黑风山的方向。
他握紧镇邪剑,剑鸣如雷,将那丝阴煞震得粉碎。
月光漫过演武场的青石,照见萧无尘腰间玄铁剑的裂痕。
那裂痕里,隐约有幽蓝的光,像极了陆寒心口的残玉。
晨雾未散时,演武场的青石板还凝着层薄霜。
陆寒站在石阶下,看萧无尘负手立在演武台中央,玄铁剑垂在身侧,剑穗上的铜铃被山风撩得轻响——那声响和昨夜月下对话时一般,却多了几分沉肃。
“都到齐了。”
萧无尘的目光扫过围拢的众人。
刘明抱着卷刃的短刀站在左首,指节无意识摩挲着刀鞘上的凹痕;柳青的伤臂缠着药堂新换的素麻,发间别着朵小蓝花,是苏璃方才替她别上的;苏璃立在陆寒斜后方半步,竹篓里的药草沾着露水,草叶尖儿正对着他后颈,像根无声的定心神针。
“三日前黑风山遇袭,不是偶然。”
萧无尘抬手按在玄铁剑柄上,剑脊那道裂痕在晨光里泛着幽蓝。
“幽冥宗的阴煞术法,本不该出现在青洲地界。秦昭...他要的不只是截杀我们。”
陆寒喉结动了动。
残玉贴着心口,凉意顺着血脉往指尖窜——昨夜山风中那丝阴煞,原是预兆。
“我已传信七大宗门。”
萧无尘的声音像敲在玄铁上。
“三日后,各宗代表将齐聚玄天山。我们要结‘御魔盟’,断幽冥宗的阴脉。“
他转向陆寒,目光里有三十年藏锋的剑终于出鞘的锐。
“陆寒,你持玄铁剑的副令,替我去苍梧宗、百花谷传话。”
演武场突然静得能听见露水滴落的轻响。
刘明的短刀“当啷”磕在石阶上,惊得柳青攥紧了袖口;苏璃的竹篓晃了晃,一株赤焰草从缝隙里探出来,红得像要烧穿晨雾。
陆寒的掌心沁出薄汗。
玄铁副令?
那是玄天宗与其他宗门缔盟时才用的信物,他不过是个炼气期的弟子...
“你在黑风山用残玉破阴煞。”
萧无尘似是看透他的疑虑,抬手抚过腰间剑痕。
“三十年前,那剑主人也是带着半块残玉,替各宗挡下过阴煞潮。你身上的,是他的残魂。”
残玉突然烫起来。
陆寒想起幻象里那白衣人斩鬼时的背影,想起师尊昨夜说“护他走正途”。
原来从他握住镇邪剑的那天起,这命数便已缠上了。
“我去。”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冽。
“但...需要苏姑娘同去。”
他侧过身,目光扫过苏璃沾着药渍的袖口,“她的药能破阴煞,路上若遇袭...”
苏璃垂眸轻笑,指尖将竹篓系绳又打了个死结:“我早备好了曼陀罗根和赤焰草,够用到苍梧宗。”
她抬眼时,眼尾那抹被山风揉软的轮廓又硬了些。
“陆寒的剑指方向,就是我的药囊方向。”
刘明突然重重拍了下陆寒肩膀,短刀上松散的红绳晃得人眼热:“我和青儿守宗门,要是秦昭敢来...老子这卷刃的刀,捅穿他喉咙也够。”
柳青扯了扯他的衣袖,将个小布包塞进陆寒手里——是她连夜缝的平安符,针脚歪歪扭扭,“里面装着清心散,路上若遇阴煞...”
“好。”
陆寒攥紧平安符,残玉的温度和布包的暖意混在一起。
“等我带各宗的回信回来,咱们一起砍了秦昭的头。”
“长老。”
演武场侧门“砰”地撞开,个外门弟子踉跄着冲进来,道袍下摆沾着泥,额角还挂着血珠。
他跪在石阶下,喘得说不成整话:“幽...幽冥宗的人...在万蛇谷屠了个村子。村民心口都插着...插着阴煞幡。”
陆寒的残玉“嗡“地震了下。
他想起黑风山死士青灰的脸,想起苏璃袖口那抹墨绿鬼血——原来秦昭没追来,是去做更狠的事了。
萧无尘的玄铁剑突然出鞘三寸,清鸣震得演武场的晨雾都散了些。
他盯着那弟子额角的血,声音沉得像压了座山:“那幡上可有标记?”
“有。”
弟子抹了把脸,血污在脸上抹开。
“是...是只缠着锁链的鬼手,和黑风山死士身上的...一样。”
陆寒的手指深深掐进掌心。
他望向演武场尽头的山雾,那里正漫上来一缕若有若无的阴煞气,像条吐信的蛇。
苏璃的手轻轻覆上他手背,药草的苦香混着体温涌进来——她的指尖在抖,却握得极稳。
“去药堂处理伤口。”
萧无尘收了剑,目光扫过众人时软了些。
“今夜子时,各宗代表便要抵玄天山。陆寒,你和苏璃即刻出发。”
他解下腰间玄铁副令,塞进陆寒手里。
“记住,你不只是替我传话。”
陆寒捏着那枚冰冷的铁令,看萧无尘转身走向演武台后殿。
师尊的背影依旧挺直,可鬓角的霜色在晨光里格外刺眼——他突然想起昨夜月光下那道剑痕里的幽蓝,和自己心口的残玉,原是同一种光。
“走。”
苏璃提起竹篓,发间那朵小蓝花被山风掀起。
“我背了三天的药,总该派上用场了。”
她先走下石阶,草叶上的露水溅在鞋尖,却走得极稳,像株生在悬崖边的药草,风越大,根扎得越深。
陆寒望着她的背影,残玉在胸口轻颤。
山雾里那缕阴煞气不知何时浓了,像团化不开的墨。
他握紧玄铁副令,镇邪剑在鞘中低鸣——这一次,他不是独行的铁匠学徒,不是被残玉牵引的棋子。
他是陆寒,是要替尘寰斩开阴雾的人。
演武场的铜铃又响了。
萧无尘站在殿门前,望着两个身影消失在山雾里,玄铁剑的裂痕中,幽蓝的光愈发亮了。
山风卷着阴煞气从谷中涌来,却在触及他衣角时,被那道剑光生生劈开。